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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江山易改,本性可移——《大漠祭》深藏的逻辑(征文)

2024-04-24 09:50 来源:www.xuemo.cn 作者:张秋海 浏览:248081

江山易改,本性可移——《大漠祭》深藏的逻辑

\张秋海

哎呀,真的要渴死了。

大白一边用身子死命扛着周围的羊们,一边吃力的张开嘴,撅起像干肉一样的嘴唇,用力吮吸着水槽里浑浊的黄水。虽然水里都是泥沙,虽然带着疼痛滑过喉咙,但一进肚子,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立刻被扑灭了,大白立马就像获得了一种生命的力量,直接把自己从要渴死的边缘拉了回来。

实在快渴死了。想想自己小时候,爸爸妈妈在夏天带着自己到水槽喝水的时候,那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啊。沁凉、清澈的井水一进入胃里,就马上像冰块一样炸开,一下子充斥了全身,脚后跟都哆嗦,一口气喝饱之后,那感觉,给个头羊也不当。

可是慢慢地,草越来越稀,有时候还吃不饱。而水槽里的水也越来越少,还满是泥沙,越来越不好喝了。即便这样,还不让多喝,经常没喝上两口就被牧人挥着皮鞭打在身上,不得不依依不舍地离开那个让眼睛发光的水槽,让另一群羊来饮水。问题是,下次要等到好几天后才能喝到这口水呀。虽然现在的水是那种混着泥沙的黄汤,可是喝了也解渴,也能救命啊。

被其他的羊挤离了水槽,大白无奈地跟着爸爸离开。看着旁边被挤在外围的那些老羊,心里升起无限痛苦。体弱的妈妈两个月前为了让自己能多喝一口水,和爸爸一起拼命地扛着周围拥挤的羊们,最后竟然没喝上水就被挤了出来。实在没办法啊,一来到这里,大家都疯了似的,渴了几天的身体里竟然能爆发出来无穷的力量,死命地把别的羊挤到旁边,拼命大口地喝下那浑浊的泥汤,只为了能坚持到下次再来水槽的机会。可是自己的妈妈却没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沉浸在悲伤里的大白突然被挤了个踉跄。抬头一看,骚动的羊群竟然疯狂地向那个叫黑羔子的牧人身边涌去,只见他掏出两腿间的一个物件,上面竟然喷出晶莹的水柱,在阳光下显出无边的光芒。无数的兄弟姐妹和叔叔伯伯都仰头张大嘴,伸出舌头迎接着那黄色的晶莹,脸上展现出无比享受的惬意。即使被挤得跌跌撞撞,可是仍然死命伸着脖子用嘴巴去寻觅那空中的光芒。

那一定是水!

大白稳住身形,正准备冲进去争抢时,那黑羔子手中的物件里,竟然没有水再喷出了,刚刚蜂拥在一起的羊们停了下来,用根本没被满足的眼睛死盯着那个物件,而那个叫白白的堂哥竟然张着嘴伸向了它。大白很清楚它想再喝一口那黄色的水,因为昨晚它刚跟大白说过,再不喝水自己就会渴死了。黑羔子把没水的物件放回裤子里,嘴里大笑着骂到:“妈的,这些个骚胡,连尿都喝!”

尿,那是尿,那么腥臊的尿,你们也喝,还抢着喝!

可是,我会去抢吗?那么臊气的尿能喝吗?那是什么味道啊,可那里面也有水呀,那个水是不是也能止渴,也能救命呢……

突然,黑羔子旁边的那个叫猛子的人竟然也从裤子里掏出物件,他也要尿尿!由于离的很近,还没来得及想要不要过去,要不要喝尿时,大白就被拥挤的羊群推到了他的面前。看着从朝天的物件里喷出的尿液,看着周围无数张大的嘴巴贪婪地扭动着去抢那些尿滴,看着那些抢到尿滴后的羊脸上惬意的表情,大白心里一阵鄙视,那是尿啊。可是想到如果不喝会不会像妈妈那样撑不下去的时候,拼了!大白猛地把头挤出来,紧闭着眼睛,向空张大嘴巴,听任一段黄色液体落进了口腔。

一股温温的、意料中却似乎没那么浓的腥臊,布满了口腔,直冲脑仁!真的是尿啊。那感觉无以言表,这个腥味,带着一点咸,加上些许说不上来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了下去。没有那种经历过百遍的沁凉,也没有从头到脚的舒爽,大白想呕,却没有动静。只是口腔里竟然充满了湿润,紧接着,肚子里嚣张的干渴竟然温顺了一些,那火焰好像也没刚才旺了。

这尿里有水,能解渴,能救命!

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大白猛的晃动身躯,用力撞开挤在它左右的羊们,死命地扭动着已经无法再伸长的脖子,用张大的嘴巴去捕捉空中那一段段黄色的晶莹。

伴随着几段液体的咽下,那久违的饮水后的舒爽似乎也有了点苗头,从干裂的大地破土而出了。这感觉让大白完全忘记了它嫌弃的味道,浑身再次充满力量,像拼斗中撞击对方的骚胡一样,后腿用力蹬地,两条前腿高高抬起,凭借着高出其他羊半个身子的优势,准备把所有的晶莹囊入口中。

可是那个物件竟然不再喷涌了!大白看着眼前的猛子把物件塞回裤子里,霎那间理解了堂兄白白的举动,它也想冲上去一口叼住猛子的物件,从里面再吸出一些救命的水来。猛子大笑挥手驱赶着羊们,大白没有再往前一步,却只是定定地望着猛子。

“你看它的眼睛,像不像狼?”黑羔子指着大白,阴着脸对猛子说。

“我像狼?一边去吧。”大白想都没想,带着胜利般的感觉,来到了没挤进去的爸爸跟前,跟着它无力的脚步走向羊圈。看着蹒跚的爸爸,想到被渴死的妈妈,大白心中一阵愧疚,它暗自发誓,下次不管是喝水还是喝尿,我一定要把爸爸推到前面,让它喝个够。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白在抢水与抢尿的交替中,延续着自己的生命。可是群里却一直有年迈的老羊因为挤不进去而被渴死,爸爸也快走不动路了,整天卧在那里。大白束手无措,一到喝水的时候,即使那些平时软绵绵的小羊也有如神助,有时连壮年的大白都被扛到一边了,更不用说老迈的爸爸。唉,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爸爸喝上水呢?

“豺狗子——。”

沉浸在思考中的大白被一声尖叫惊醒。离它不远的地方,一只豺狗子竟然趁一头牛不备,从它的肛门里扯出好长一截肠子来。负疼的牛惨叫着狂奔,却怎么也甩不下它。大白身上一阵冷汗,妈呀,离我这么近,我的肠子要是被它扯出来,那不要疼死啊。

还没来得及多想,那牛已轰然倒地。兴奋不已的豺狗子刚吞了两口肠子,屁股上就狠狠地挨了一块石头,它嚎叫了一声,扭头钻进旁边枯黄的灌木丛,不见了踪影。

牛却不行了。惨叫着躺在地上,红通通的肠子杂乱堆在屁股后面,血肉模糊,没救了。

“杀了它吧,别让它再受罪了。”一个牧人拿刀捅进了牛脖子,伴随着一股股鲜血的喷出,哀嚎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腿也不动了。

还在被这恐怖的场景吓得腿软的大白,突然看到白白和其他几只羊跑了过去,低头开始饮那牛血。它们在喝血,它们竟然在喝血!

我们不是吃草的吗,我们不是只喝水吗,好像从来没见过哪只羊喝血啊,那血不是动物身上的吗?不是只有狼才喝血吗?

一想到狼,大白浑身又出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么残忍的狼,不仅喝血,还吃肉,一下就能咬断羊的脖子,一口就能把羊身上的血喝干,几口就把羊身上的肉给吃没了,上次黑羔子还说我像狼,真是胡扯……

“也好,羊喝了牛血也长膘哩。”一个牧人的话传进了还在震惊中的大白耳中。

什么,长膘?喝血能长膘?

想到自己从前有吃有喝,身上的肌肉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壮,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时,爸爸妈妈,还有那些牧人都在说,大白在长膘啊。那种旺盛饱满的感觉,大白永远不会忘记,只是很久没有那种感觉了。可是牧人却说喝血能长膘。

还在疑惑的大白怔怔地看着堂兄白白像喝水一样大口喝着牛血,突然被身后冲上来的羊撞了一下,无数的羊正在跑向那片牛血。

大白意识到牧人说的可能是对的,喝血能长膘!长膘就意味着自己绝对不会饿死渴死。不行,即使是血我也要喝。

大白一头扑进羊群中,挤到牛头前,看着红彤彤的牛血,心一横眼一闭,张口吸了上去。

稠稠黏黏的,热乎乎的液体一下子糊住了嘴巴。有一点咸味,有一点腥气,好像没有尿那么腥,却很冲鼻,不闭气根本难以下咽。从未有过的反感让大白停止了呼吸,想把血吐出来。可是左右的羊脸却在用力顶着大白的头,去抢大白面前的那股牛血。

能长膘呀,不但能救命还能长膘,拼了。

大白用力地把牛血咽了下去,一股暖流顺着喉管进入腹中。大白感觉身上的枯萎被水浇灌了一样,还感觉好像有些说不清的力量像青草一样萌发出来。

一定能长膘!伴随着对牧人言语的肯定,大白像战场上的勇士一样,又在拥挤的羊头里撑出个空隙,用力地扑向了一片鲜红。

羊太多了,大白没喝上几口就已经找不到涌出的鲜血了。看着被舔的干干净净的牛皮,它和其他羊一样不知所措。望着被划开的牛脖子,大白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血就是从那个口子里涌出来的,外面没了,里面应该还有,我咬里面的,不就可以喝到血了吗?

根本没考虑什么,大白吭哧一口扯下了一团带着筋脑、带着血色的东西,艰难地咀嚼着,里面真的嚼出了一些液体。大白奋力地把那点液体咽下去,欣喜之余感到难受,剩下的东西太难嚼烂了。又韧又滑,不像青草一嚼就碎,还伴随着前所未有的恶心。

大白想吐,可是脑子里突然蹦出“长膘”两个字。能长膘,大白梗着脖子瞪着眼,把没嚼烂的一团东西咽了下去。只是这一次,大白不仅感觉到了一丝如水的湿润,还发现身体的某个角落里,一股无法控制的有些凶残的力量竟然喷涌而出。

我还要吃!在众羊无比震惊的目光中,大白又狠狠地撕下来一块牛脖子肉,面目狰狞地地咀嚼着。

牛肉能吃?羊能吃肉?我们不是吃草的吗?众羊不可思议的看着大白。大白不是在吃吗,好像还很享受。一定是里面有牛血,有能让我们长膘的牛血。我们刚才不是都喝牛血了吗,那肉里面一定有牛血,不然大白不会这样吃。上吧兄弟们,不能让大白一只羊把血都喝光,我们也要喝。

伴随着无数只羊的扑上,牛的身躯从脖子开始,上半身、前腿的肉都被撕了下来,骨头架子一点点显现了出来。有些羊挤不到前面,就直接从屁股上开始撕扯,一场羊吃牛肉的盛宴展开了。

被豺狗子扯了肠子的牛是一个叫红脸的牧人的。黑羔子问红脸:“羊不要了?”

“要啊,回头炖一大锅,老子今天请客。”

“怕是被羊吃完了吧。”

“羊咋吃肉?”望着覆盖在牛身上的一片白色,牧人们突然惊醒,这么长时间,血早就咂没有了,这些羊还在干什么?

羊们都疯了,虽然每次从牛身上扯下来的肉嚼在嘴里,不仅恶心,且只能带来少许的液体,但那也是液体呀,还可能是长膘的血呀,不仅不会渴死,还会长膘。这就好,一口不够就两口,两口不够就三口。疯狂地撕扯着牛肉的羊们,再没有谁考虑羊能不能吃肉的问题了,只顾把嚼剩下的强咽下去,再去拼抢骨架上剩下的丝丝肉缕。

被挤到一边的大白刚吃力地咽下一口肉,正准备再次冲进去时,听到一声清脆的鞭响,身上立刻传来一阵巨疼。它斜眼一看,同样疯狂的红脸死命地抽着皮鞭,大骂着过来驱赶牛身上的羊群。还有几个牧人跑过来抓住羊就扔了出去。蜂拥的羊群立马四散开来,一个个跑到远处,却围成一个大圈,像红脸关公一样,沉浸在没有喝够鲜血的愤怒中,阴冷地注视着中间的牧人。

那无法忍受的巨疼让大白玩命的跑了好远,喘了一阵子以后,疼痛让它慢慢的安静下来,我刚才干了什么?

我刚才喝血了,我刚才吃肉了?!天哪,我的祖祖辈辈吃草不吃肉,从没见过哪只羊吃过肉,那么恶心的肉,我刚才竟然吃了,真的不好吃啊,嚼不烂不说,吃下去就想吐。可是我不仅吃了,还吃了很多,我这是怎么了,我竟然吃肉了!

它们也吃了,我看见大伯,看见白白,甚至好像爸爸也冲了进去,这是怎么了,我们是羊呀,刚才我们怎么都吃肉了?!

大白想破了脑壳,却百思不得其解。太阳缓缓西下,听到远处黑羔子咩咩的喊声,大白知道要回羊圈去了。它垂着头,木木地向前走去,脑袋里一片空白,除了背上的疼痛,它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噗的一声,低着头的大白撞上了前面一只羊的屁股,那只羊回头看了看它,从暗红相间的脸上,大白认出了那是白白。望着那一脸红色,大白猛的想起:天哪,我刚才吃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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