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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叙述中的痛彻之思——简论《猎原》

2013-04-27 06:51 来源:《丝绸之路》 作者:刘镇伟 浏览:56831319

平静叙述中的痛彻之思

——简论《猎原》

《丝绸之路》2013年第4期总第245

刘镇伟(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

【摘要】雪漠的小说《猎原》以一种平静的姿态叙述了西部农民真实生活的场景。《猎原》在平静的叙述下有着对人与自然、人与自我的深度思考,真实地记录了西部一代人的生活。本文从《猎原》切入,探讨雪漠平静叙述中对农业发展与生态保护、个人生存与自我启蒙的深度思考。

雪漠的《猎原》以朴素的语言平静地叙述了西部农民一幕幕真实的生活场景,平静的叙述里沉淀着一种朴素的美,既有对人与自然、人与自我生存的思考,也有对农业发展与生态平衡以及个人生存与自我启蒙问题的忧虑。

一、平静的叙述之美

雪漠小说《猎原》在叙述上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农民化、个性化。《猎原》叙述朴素,从普通话到方言,从高雅干净的文言词到粗俗的俚俗之语,从规范的术语到一些标新立异的自创词语,小说的语言可谓是民众语言的巨大熔炉,精华与糟粕俱在,高雅与低俗并存,有着浓厚的民间生活气息,真实地再现了西部农民的生活情态,体现了雪漠圆熟的叙述技巧和深厚的人民性情感。

那狼,悠了身子,款款而来。开始,猛子以为是狼狗呢;也知道,过路子狗,不咬人。

日头爷白孤孤的,像月亮。一团云,在日头下浮着,溅出很亮的光来。云影子在地上飘忽,忽儿明,忽儿暗。娃儿们就叫:“日头爷串庄子了——。”①

这段话,既有文言文的味道,也大量运用方言土语,一个“悠”字,将狼的悠闲自在活画了出来,同时如“日头爷”、“白孤孤”、“飘忽”、“娃儿”、“串庄子”等这些极富方言土语味道的词很大程度彰显了西部语言的魅力,写出了西部农民独有的一种生活情态。

雪漠在叙述中巧妙地运用一些民间谚语和俗语,像“吃饭没醋,歇阴凉没树”、“早上舔,中午拌,晚上吃得糊糊面”、“精肚子上勒草要子”、“老天是个溜沟子货,肥筵上贴膘,瘦骨上刮肉”、“小鬼受不了大祭祀”、“娶个媳妇套了个罐,生个娃娃上了个绊”、“三亩薄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等等。这些民间谚语和俗语在表现农民独特的生活画面和其特有的价值观上有独到作用,简短几句就把农民的价值理念说得一清二楚,非其他语言可比拟。

雪漠的叙述大多是短句,听起来就像一个凉州农民在拉家常一样,如“夹脑”、“丫豁”、“尿墩”、“溏土”等有特定含义的事物,又如“烧唤”、“哗闪”、“喊明叫亮”等形象化方言的运用,还有叠音词,如“贼妈妈”、“白孤孤”、“亮晃晃”、“湿浃浃”、“硬怪怪”“少少儿”等,不但使小说的语言充满质感,具有西部地域色彩,而且也让雪漠找到了独特的“行腔”。我们看看《猎原》中人物的名字:顺蹄、猛子、鹞子、驼子、炭毛子、谝子、豁子、红脸、大头、瘸阿卡、犏牛、炒面拐棍、黑羔子等,这些名字都极具西部游牧民族地域特色,没有什么讲究,但却道出了人物的身份甚至某些特征,如红脸、大头等,同时也隐隐地衬出了凉州地区落后的生产生活面貌以及人自身的蒙昧。

这些平静的叙述都是凉州人生产生活经验和人生价值观的结晶,它符合凉州人民的语言习惯,有着丰富的内涵。《猎原》的语言在很大程度上彰显了凉州地区特有的地域文化,朴素中有着一种内在的力和美。

二、悖论的思考之痛

《猎原》在“我认为,文学的真正价值,就是忠实地记录一代‘人’的生活,告诉当代,告诉世界,甚至告诉历史,在某个历史时期,有一代人曾这样活着。”②的同时,也在思考西部农民当下的生活境遇,思考当下农业发展与生态保护两者之间的一种二律背反。《猎原》思考生态平衡问题,也尝试着探索西部现代化的出路。

《猎原》中的猪肚井,原是唐朝水草丰美的军马场。随着人类活动不断介入,生态环境逐渐恶化,不甚合理的经营使原本平衡的生态秩序被打乱。基于此,政府提倡保狼,修复受损的食物链,调节生态环境。孟八爷积极响应政府号召,做了一名坚定的保狼主义者。针对牧人们对保狼政策的困惑不解,孟八爷说道:

“人家保,自有人家的道理。听林业上的说,外国……哪个国家忘了,把狼打了个精光,嘿,吃草的成精了,不几年,就把草原啃成沙滩了。无奈法,又进口了狼,才慢慢好了。这天地,是个环儿,一环套一环,叫啥生物链,缺哪环都不成。前些年,国家法律上叫打狼,打只狼,成英雄咧,奖这个,奖那个,把草原奖成沙漠了。”③

孟八爷具有鲜明的生态保护意识,积极践行着生态保护政策,他以一种西部农民特有的语言与思维方式向自己周边的人讲述着这样一些道理:

“人家天,把啥都造好了。人顺它就成了。可偏要逞能,说啥人定胜天。嘿,你胜吧,大大地胜吧!败的是谁?还是人。你不胜天,天也是天。你胜了天,天也是天。人把自己的肉煎炒了吃,还香呀香呀地叫。像麻雀,天造它,总有它的道理。可要当‘四害’打,打得好,打得妙,打得麻雀哇哇叫。可谁治虫儿?瞧现在,那虫子,铺天盖地。人由了性子,发了命令,麻雀死了个亿万,最终受害的,还不是百姓……为啥总爱瞎折腾呢。”④

但是,生态保护与农业发展的矛盾不仅仅体现在牧民身上,也体现在政府官员身上,理应说,政府官员应是环保的极力倡导与践行者,但是在雪漠笔下,事实并非如此。

孟八爷诧异地问:“狐子早保了,你们不知道?”

乡长打个哈哈,“是保了。狼也保了,旱獭也保了,只有人没保,可人也得活。发展畜牧业,就得消灭害虫。这也保,那也保,都成扎喉咙的绳子了。所以,要欢迎猎人来,像那人……啥来着?”

 “对,就是他。那张老汉来,要欢迎,那是功臣,几年来,人家少少儿也保了几千只羊了。”⑤

在《猎原》中,雪漠没有着意编织一个首尾周全的完整故事,他把神思文采全部倾注于原汁原味生活情景的精雕细刻,以一种朴素的语言静静地叙述西部农民的生活状态,在这样一种平静的叙述中把关注的眼光从西部生存上升到整个人类。

三、生存的思考之深

雪漠放弃了对所谓生活“本质”的把握和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的塑造,也放弃了那些先锋小说的炫技,它并非原生态地书写琐碎的日常生活之流,而是将“状态”、“境遇”置于人物之上。我们不能否认,这也是文体上的变革,向本土生存的回归,既与先锋派有别,同时也与传统现实主义迥异。

《猎原》逼真再现了猪肚井人生活的处境以及因争夺水源而发生的一幕幕惨剧,在这一幕幕惨剧中书写了个人生存的状态,也思考了启蒙自我与自我启蒙的问题。

“这儿没针没药,一成破伤风,也只有一死了。”⑥

但那草地,是日渐窄了;那戈壁,是日渐宽了;那石山,是日渐焦了;却没人问,没人考虑。⑦

《猎原》中书写西部农村土壤贫瘠、生存环境艰辛的文字随处可见。雪漠在平静地叙述中为读者绘制了一幅幅生动的画面,画面中有作者不动声色地对生存的思考,这正是其高明之处。

从雪漠平静的叙述中我们不难体味到他的文学启蒙意义,但他的启蒙不同于鲁迅等的启蒙。鲁迅以犀利的批判之笔直指人物的灵魂,创造一种“内在的真实”,希望通过文学改造国民灵魂,以达到疗救的目的;而雪漠更多的是在一种平静的不动声色地叙述中直面惨淡的人生,文字中更多地是呼唤自我启蒙,即通过自我觉悟来改变自我命运。《猎原》绘制了一幅幅图画,其中不乏愚昧无知的民众:老顺、道尔吉、猛子等人与“疤鸡”们争斗着,老顺们不顾个人安危,尽力保护着生物链。最后他们又因分笼不均而相互“叼”起来,最终破坏了所有的笼子。这样一种蒙昧无知的做法是人性深处的劣根,是无尽欲望的表现,是近距离现成可比性的嫉妒心理的有力证明。为了争夺一口井的归属权,沟南沟北的牧人们大打出手,最终酿成井毁人亡的惨剧,炒面拐棍为了护井而“牺牲”。巨大的生存压力,将温顺的羊也变成了凶残的狼。整个猪肚井,活脱脱成了牧人与牲畜的“生死场”。

雪漠在平静地叙述、揭示西部人生存真相的同时,又对现代化背景下的西部出路寄予着深深的关切与忧虑之情。

自我启蒙与启蒙自我的主题使《猎原》不再仅仅是西部牧民生活的真实纪录,而具有了全人类的普泛性意义,成为了揭示整个人类生存困境的寓言——真正的威胁是那颗蒙昧的心,这一题旨的揭示彰显了雪漠文学全人类的意义,这已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自我书写,而是与整个人类忧戚相关的人类命运的书写。

注释:

①③④⑤⑥⑦雪漠:《猎原》,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3年,第1页、第188页、第189页、第272页、第255页、第266页。

②雪漠:《我的文学之悟》,载《猎原•代后记》,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48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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