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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云林:书中人

2020-08-07 10:45 来源:www.xuemo.cn 作者:祁云林 浏览:20204272

 

 

书中人

\祁云林(小学六年级)

 

朋友,我有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第一,你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生活在真实的世界;

第二,你无法知道,自己的命运是否已经被提前决定好,没有一点改变余地。

第三,你无法否定前面两个坏消息的内容。

不错,朋友,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请不要难过,那个人喜欢写多向结尾的文章,这是因为他最近看了不少多结尾的好电影。

——冗长的题记            

我是抱着膜拜的心态买来《契诃夫短篇小说精选集》的,可它带给我的震撼还是远远超过了我的期待。

我从未想过,世界上还会有这样一种绝妙的表达方式。

作者把如此尖刻的讽刺和恶毒的咒骂以这种方式表达出来,竟是那样精彩动人,令我如饥似渴地接受他想传达的信息。

但很快接触到神奇表达方式的喜悦就被愤怒所代替了。

这愤怒来的莫名其妙,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当时怎么就把自己绕进了思维的死圈。认为契诃夫把我的想法和创意,提前以最好的方式写进书里,是极其可耻的行为。

 我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怀恨在心,成天幻想自己穿越到古代,在所有大作家之前把那些创意写出来。   

万万没想到,我居然真的得到了一个改变文学史的机会。

我没有发现能穿越时空的时光机,不过我发现了进入书中的方法。

一切要从那个模糊混乱的晚上说起……

或许是为了发泄我对社会黑暗面的可笑愤怒吧!我鬼使神差般地再次翻开了这本书。我直接翻到了较为应景的《第六病室》那页。契诃夫排山倒海般的悲愤情绪立刻扑面而来。我能感受到文中每一段精彩绝伦的描写背后都藏着无尽的绝望与悲悯。

我得遇知音,又看得入了迷。奇迹就是在这时发生的。这奇迹并不精彩,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风暴把我卷走,我也没有发现什么奇妙的传送门。可我知道,这不是梦。(当然,你非要把它当作梦也不能说你不对。)这“奇迹”只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自然过程而已。

我细细聆听着文中汹涌的痛苦浪潮,脑中渐渐清晰地构建出了肮脏破败的第六病室,就像在脑中有一块屏幕上清晰地映射出来一样。

我越看越清晰,眼前的书桌渐渐模糊透明了,取而代之的是第六病室涂着淡蓝色劣质墙灰的墙面,耳边的声音也嘈杂了起来。

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身处腐臭压抑的第六病室了。

我瞪大了眼睛,一切都像那张与我朝夕相处的书桌一样真实,斑驳的四壁、焦黑的天花板、满是翘起木刺的地板,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我的鼻子虽然闻到了那种浓烈的恶心味道,可大脑却毫无回避的想法,似乎已经迟钝到失去正常反应的能力。     

我想,现在就算是有人用尖刀捅进我盛满脂肪的肥胖肚腩,我也不会升起躲闪的欲望。

我唯一的感觉只是饿,强烈的饥饿。饿到想把酸臭的床单吃掉,可我又懒得费那力气。

我听见有人踏着震耳欲聋的脚步骂骂咧咧地走向了这个压抑房间,想必是看守人尼基达吧!

嘿嘿!果然与书中所写一点不差。

那个又高又瘦的小市民依然坐在门边,他眼含着忧郁的泪水,摇头、叹息,有气无力地咳嗽;那个活泼矮小的老头还是没能带来他许诺给我们的帽子,他正在效仿伊万,给他左边的瘫子小心翼翼地喂饭;深沉而又疯魔的伊万先生还是在房间内不停地踱着步。

想必我就是那个胖得臃肿、表情痴呆、已经丧失了思考和感觉能力的农民啦!

看守人走进来了,我想他要打人。啊哈!果不其然,跟书里写的一模一样。他打我们的头,打我们的背,碰到哪里就打哪里。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按照契诃夫的安排进行着,可尼基达却浑然不觉,自以为与第六病室的病人截然不同,拥有着绝对的自由。

果然!他的拳头打到我的身上,没有感觉。我必然这样,因为契诃夫就是这么写得嘛!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没有写到,我清楚地知道这是虚幻的世界,只要我微微一眯眼,视线中的所有事物就会露出它的本质――描写它的文字。

每当我眯着眼环视四周时,病房的四壁上就会浮现出,不,不是浮现,而是整个病室都由以下这段文字组成:“这儿的墙上涂了一层劣质的淡蓝色墙灰,天花板被熏得漆黑,就像是不装烟囱的农舍一样。很明显,到了冬天,冒着浓烟的火炉会把屋里弄得乌烟瘴气,窗框里钉着一排难看的铁格子,木地板上满是翘起的木刺,酸白菜和灯芯的焦味,臭虫和阿莫尼亚味弄得房间里臭哄哄的,您一进来,这种臭气就使您仿佛进入了动物园。”

这百十来字层层叠叠的排列成病房的样子。我正沉迷于这种上帝般的视觉感受。没有察觉到安德烈医师轻柔的脚步声,等他走到门口,我才注意到他正在一步步走向这个悲剧。

他是自愿的吗?这是必然的吗?他是否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个念头都不是自己的选择?我不知道。我正为这里的所有人摇头叹息时,突然想起了契诃夫写出的“不正当行为”给我带来的损失。于是我决定做些“一举两得”的事情。

我决定在所有人面前揭穿这个真实的谎言。这样既能帮助他们改变悲惨的命运,又可以顺便把第六病室这篇文章改得一塌糊涂,何乐而不为呢?

安德烈医师的情况已经迫在眉睫了,先从他开始吧!我想我应该以微笑开始与安德烈医师这个可怜之人的谈话。他应该把我那张满是油脂的大脸上浮现出的诡异笑容当作了精神崩溃和大开杀戒的前兆。

我这么想是因为他一下子缩进了墙角的阴影里:“先生,先生?您这是怎么了?您没事吧!您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但您可一定要冷静啊!千万别做傻事。”

他缩在墙角的阴影里,慌乱地抬起手,向我比划着退后的手势。然后紧贴着墙,一点点挪向了双手抱头、蜷缩双腿趴在病床上的伊万先生。

从安德烈医师进门的那一刻,伊万先生就扭过脸去,再没往这边望一眼。安德烈医师已经走到了伊万先生的病床旁:“您好,我的朋友,您没有睡着吧?”

我不能再拖下去了,这场精彩的对话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急切地张开嘴,却发出了一连串含糊不清,无法辨认的声音,就像是嘴里塞满了东西一样。

“第一,我不是你的朋友,第二,你白忙了!你休想再听见我说一个词。”伊万先生把嘴埋在枕头里说。

他这句声情并茂的台词表示我只能对文章后半部分动手脚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奇怪……”安德烈医师狼狈地嘟囔着:“昨天我们谈的挺愉快,可是忽然间不知什么原因。您怄气了,一下子什么也不肯说了……大概是我说了些什么不得体的话吧,再不就是说了些不合您信念的话……”

努力了半天,我的舌头终于搅拌出零星几个发音可笑的词句“安卓略医师?不不不,安国烈医师?唉,看我这……我有……有“发”要跟你说……”没有人注意到我。契诃夫设计的那场妙趣横生的对话还是按时开始了。

“是啊,居然叫我来相信您的话!”伊万先生欠起身,带着讥讽和惊慌的神情瞧着医师,他的眼睛发红。“你尽可以上别处去侦查探访,可是您在这儿没什么事儿可做,我昨天就已经明白你为什么上这儿来了。”

这和书中所写一字不差。他们似乎不被允许,说出任何一个与书中所写不同的词。我突然意识到拯救他们是个艰巨的任务,这儿可不是我的“思想号”,这里可是契诃夫的地盘。我在这里只不过是一个又懒又胖的疯农民而已。

我突然不想改变文学史上的这篇杰作了。我现在只想回到我温馨美好的小屋。一阵凉意从后背窜上头顶,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我紧盯着斑驳的墙面,希望它可以渐渐变得模糊透明。多么真实的墙面!我甚至无法看到它虚幻的本质。

墙面还是墙面,我都要把眼睛瞪出来啦!墙面仍是墙面。

我原谅你了,契诃夫!你听见了吗?我原谅你了!契诃夫先生!您放我回去吧……我的声音渐渐带了哭腔。

你个阴魂不散的老家伙,快他妈放我回去!

还是没有回应。契诃夫软硬不吃。看来我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

我相信我的结局绝不会比安德烈医师更加美满。

现在距离安德烈医师深埋地下,还有不足万字的时间。要想改变我们悲惨的结局,我就必须得引起他们的注意。

“安德烈先生——”我可算捋顺了舌头,赶忙向他大吼道,但这颤抖着的嘶哑嗓音出乎我的意料。

他回头面向了我:“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您刚才在自言自语。您可一定要冷静,怎么啦,您有什么需要吗?”

“安德烈医师,我想问你,你相信命运吗?你自信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是你自己选择的结果吗?我亲爱的安德烈医师,你能相信吗,你在一本小说里生活了几十年;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已经被人提前安排好了;如果再不做出些什么改变的话,你就要被写死啦!”我挣扎着从床上站了起来,尽量让自己显得严肃,但这一举动可能只是增加了喜剧效果。

安德烈医师只是微微一笑:“可不嘛,可不嘛,都说是人不可貌相,真没想到您也是个有独特思想的人!”

太好了!他竟然说出了一句书中没有写到的台词。虽然他只是在漫不经心地讥讽我。

“拜托您认真一点,我没有在开玩笑,这是真的!我就是这篇小说的读者,它叫《第六病室》。我就是在看它时来到这里的。怎么,您还是不信我吗?”我显然有点过于急迫了。

“我还知道您有一个朋友。在认识伊万先生之前,他是这座城市中唯一一个没有惹你讨厌的人。您总是在下午和他谈天论地。还有……您曾经非常想改变第六病室黑暗的现状。可是您后来意识到,以您一己之力,这根本不可能实现,就只好这样得过且过了。”我摇晃着他的手,恳切地说。

“好啦好啦!我知道您是认真的。如果您真的是那篇什么小说读者的话,听我一句劝,您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吧!别在这个肮脏的破地方继续待下去了。您好自为之吧!我还得去告诉伊万先生,我不是什么人派到这里来的间谍呢!”他向我摆摆手,又将脸转向了伊万先生那边。

“好吧,伊万先生,我们就先暂且假定您说的不错吧……”

伊万先生将脸扭向另一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这可怎么办呢?他们又绕回了契诃夫安排的剧情里。他们现在讨论的可笑话题,意味深长地反映出许多社会现象,是全文不可或缺的一段。

这时我可根本插不上话了。只能强行打断他们的谈话,这才是我这个笨手笨脚的懒农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

不过他刚刚说来敷衍我的话倒是启发了我:“您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吧!”我预感到这样可能行得通。

我究竟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呢?

我是认为我看到了这个世界,就来到这里。我依靠想象这里的事物而来到了这里,能不能用这个方法回去呢?

于是我快速在脑中细致地构建着另一个与我朝夕相处的世界,“思想号”里的一切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

哈哈……我成功了,我成功啦!

眼前斑驳的墙面渐渐变得模糊透明,小屋内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夜已深了,月亮升到了天空的最高点,也许已经在下落的过程中了。桌前的绿色“欧普”台灯亮得那么温馨,再次看到它时我竟然热泪盈眶了。

那本精装版的《契诃夫短篇小说精选》摊开到第六病室那一页,在灯光的笼罩下,静静地躺在书桌上。

我又好奇的将《第六病室》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想找出我出现过的蛛丝马迹。唉!一字不差。我没能改变任何事情。我能做的只有为他们苦笑了。我扑到床上,倒头就睡。

第二天早上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把昨晚的神奇经历忘得一干二净了。

温暖的太阳照常升起,我像往常一样下楼跑步。直到我看见那只会笑的流浪猫之前,世界还是那么真实和正常。那只流浪猫的诡异笑容让我理解了,为什么安德烈医师会被我友善的笑容吓得缩进墙角。它在我面前优雅地舔着爪子,毛茸茸的脸上咧开一抹不知是讥讽还是同情的笑容,这笑容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更加令人恐惧的事情接着发生了,它居然开口说话:“亲爱的朋友,你听说过一本叫做《寻找目的地》的书吗?”

我感到脑子嗡的一声,突然间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马上眯起眼睛望向自己的手掌,隐约看见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我稳住要晕过去的身体,集中精神仔细看去,上面写着:“这只手并不好看,但也谈不上畸形。能长成这样的手并不多,不过它的形状倒是与常人无异。”

我又反过来看手背:“它之所以能长成这种稀缺的样子,是因为在它正常的掌纹之上,又长着许多参差不齐的纹路。这些纹路就像是他在被生产出来时,一缕头发掉进了做手的模子里,形成的图案一样……”

待我想定睛看清我未知的命运时,那些文字消失了,手还是手。那只微笑的猫早已跃上小区的围墙,只留给我一个潇洒的背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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