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爱情更可贵的——读列夫托尔斯泰《舞会以后》

  列夫托尔斯泰《舞会以后》，（《小说选刊》2009年第8期）是老托晚年的经典之作。
　　 和老托的许多作品一样，小说是在真人真事的基础上写成的。老托年轻时曾和兄长谢尔盖一起在喀山大学求学，当时他的兄长爱上了一位上校的女儿。一天，谢尔盖偶然发现上校和他漂亮的女儿在晚会上优雅地跳舞，而第二天一早，上校就去操场监督夹棍刑的行刑，上校冷酷而残暴的行径浇灭了谢尔盖对他女儿的爱情。这件事给老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60年后，这段往事成了小说《舞会以后》的主要内容。
　　 一篇很简短的小说，情节大体与谢尔盖的故事相同：年轻的大学生伊万狂热地爱上了美丽而优雅的贵族小姐瓦莲卡，瓦莲卡在舞会上仪态万方、光彩照人；上校也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然而，仅过了几个小时，上校便对一个犯有过失的士兵执行残忍的夹棍刑。在目睹这一切后，主人公放弃了爱情。他的整个人生，也在一夜之间，或者说在一个早晨，就起了变化——价值观取向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比爱情更可贵的，或者说超越爱情而存在的，是人类的善良、正直的良心。
　　 “你们是说，一个人本身不可能懂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坏，问题全在环境，是环境害人。我却认为问题全在机缘。就拿我来说吧……”开篇第一句，作者就表明了立场，价值观在于自身而不是环境。
　　 当时他正热烈的恋爱，他爱上的是一个出色的美人，到了五十岁还是一个出色的美人，年轻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修长、苗条、优雅、庄严”。在那次舞会上，他和她尽情地跳舞，他不用喝酒就醉了，因为陶醉在爱情中了，一个晚上，他只看见“她的晖朗、红润、有酒窝的面孔和亲切可爱的眼睛，不光是我，大家都望着她，欣赏她，男人欣赏她，女人也欣赏她，显然她盖过了所有的人，不能不欣赏她啊。”
　　 他对她的爱同样是神圣的，你看他怎么说的，“我们那个时代可不同，我爱得越强烈，就越是不注意她的肉体。你们现在只看到腿，脚踝和别的什么，你们恨不得把所爱的女人脱个精光；而在我看来，我的恋爱对象永远穿着一件铜打的衣服，我们不是要把她脱个精光，而是极力遮盖她赤裸的身体。”
　　 舞会快结束时他还是舍不得她走，她送了扇子上的一片羽毛给他时，你看他激动的心情：“我接过羽毛，只能用眼光表示我全部的喜悦和感激，我不但愉快和满意，甚至感到幸福、陶然，我善良，我不是原来的我，而是一个不知有恶、只能行善的超凡脱俗的人了。”在有了美好爱情的感受后，人整个的精神也相应地起了巨大变化。美好的爱让人性升华：“瓶子里的水只要倒出一滴，其余的便常常会大股大股地跟着倾泻出来，同样，我心中对瓦莲卡的爱，也释放了蕴藏在我内心的全部爱的力量。那时我真是用我的爱拥抱了全世界。”
　　 几个小时后，主人公却看到美好之外的另一面。瓦莲卡的父亲，在舞会上风度翩翩地上校换了一副面孔，正在对一年轻的士兵行刑：“罪犯浑身痉挛着，两只脚噗嚓噗嚓地踏着融化中的积雪，棍子从两边往他身上纷纷打下，他的痛苦得皱了起来的脸转向棍子落下的一边，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重复着两句同样的话‘好兄弟，发发慈悲吧’，当这一行人经过我站的地方时，我向夹在行列中间的罪犯看了一眼，这是一个斑斑驳驳的、湿淋淋的、紫红的、奇形怪状的东西，我简直不相信这是人的躯体。”而上校呢？他假装不认识我，可怕地、恶狠狠地皱起了眉头，连忙转过脸去。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残暴，但是他并没有停止对罪犯的暴行，而是假装看不见他女儿的恋人。上校的行为引起了主人公恶心的、近乎是生理上的痛苦，他不能理解上校的所作所为，也不能像原先一样的去服兵役，所以后来不但没有担任军职，也没有在任何在方供职，成了一般人眼里的“废物”。其实是坚持了正义与人的良知，正像他的朋友评价的，“你还不如说，要是没有你，有多少人会变成废物”。
　　 他的爱情呢？爱情从这一天起就衰退了。当她像平常那样面带笑容深思的时候，他立刻想起广场上的上校，总觉得有点别扭和不快，于是跟她见面的次数渐渐减少，结果爱情便消失了。
　　 是的，爱情就是这样消失了。消失在她的父亲残暴里。在爱情与良心那里，爱情那玫瑰色的光彩遽然退去，而更广博而强烈的悲悯与批判的情怀充斥了年轻人的心间。从小到大，我读过无数篇爱情小说，可这样描述爱情的美好存在与无情消逝的，此小说是我读到的第一篇，它的思想性与艺术性同在，穿越千年的时空，放射永恒持久的理性光芒，爱与善良，才是人类生存的亘古不变的主题，残暴不容纳于爱，也容不下爱，爱，只属于善良属于宽容属于对人类生存的巨大的怜悯。
　　 难怪评论家说老托是“思想的艺术家”，他是艺术家但同时也是思想家。记得《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自杀前的那段著名的内心独白，意识流手法将强大的批判力量发挥到了极致。这一则小故事中，清醒的现实主义批判力量在他的笔下有着惊人的艺术效果。所有他是一位“用人类的良心代替了艺术的良心”伟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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