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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是小说的一个重要维度

2014-09-04 06:00 来源:www.xuemo.cn 作者:钟慧娟 浏览:49465093
内容提要:这部家族史的大背景是民主德国的国史,在某种意义上,家族史乃是国史的缩影。

欧根•鲁格(Eugen Ruge

欧根鲁格(Eugen Ruge),1954年出生于俄罗斯北乌拉尔山地区,4岁踏上陌生的民主德国土地,17岁爱上了他的数学老师,成年后还一度与她结为夫妇。他就读洪堡大学数学系,大学毕业后在波茨坦地球物理学中心研究所工作,不久辞职,到一家电影公司制作纪录片,写剧本,翻译了许多契诃夫的作品,有时还在柏林艺术大学担任客籍教授。柏林围墙倒塌前一年移居西德,两德统一后,又回到东部写作和生活。现居住柏林。

2009年,凭借《光芒渐逝的年代》,作者荣获阿尔弗雷德德布林奖。小说20119月正式出版后,连续数周荣登德国畅销书排行榜榜首,当年11月即获德国图书奖(与英语的布克奖和法语的龚古尔奖齐名)大奖。

历史是小说的一个重要维度

《光芒渐逝的年代》译后记

\钟慧娟

欧根鲁格(Eugen Ruge)是德国当代作家,20119月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光芒渐逝的年代》(In Zeiten des abnehmenden Lichts)问世,10月即获德国图书奖,一举成名。

鲁格出生在一个德国共产党人世家。继祖父是共产国际的情报人员,流寓墨西哥多年。父亲也是共产党人,上世纪三十年代流亡苏联期间差一点被当作德国间谍枪毙。在劳改营经历饥寒和精神磨难,九死一生,后与一位俄罗斯女子结婚,五十年代携妻挈子回到民主德国,成为知名历史学家。这些充满传奇色彩的家族记忆对鲁格影响至深,成为他日后文学创作的重要动因和素材。

不仅他的家族,鲁格自己的生命历程同样跌宕起伏,充满戏剧性。他1954生于苏联乌拉尔山区的索斯瓦(Soswa),四岁踏上陌生的民主德国土地,17岁爱上了他的数学老师,成年后还一度与她结为夫妇。他就读洪堡大学数学系与这段爱情不无关系。大学毕业后,在波茨坦地球物理学中心研究所工作,不久辞职,到一家电影公司制作纪录片、写剧本。柏林围墙倒塌前一年移居西德,两德统一后,又回到东部写作和生活。

长篇小说《光芒渐逝的年代》酝酿了二十年之久,但作者迟迟没有动笔。直到几年前他被诊断出得了一种不治之症,以为将不久于人世,这才开始抢时间写这部以家族史为素材的小说。写到中途,生计没了着落,准备变卖母亲留给他的一栋小屋。这时候,他得知阿尔弗雷德德布林奖是为未发表的作品所设,便寄出80页手稿,荣获此奖(2009年),得以专心完成这部生命力作。而书成之后,他的绝症竟也奇迹般地痊愈了。

小说共二十章,由独立的片断拼接而成。每个片断以所叙述时间为题,展现乌姆尼策一家四代人历时半个世纪琐细而真实的日常生活场景。七个主要人物,七个视角,交替着叙述。“2001”都是亚历山大(第三代)的视角,计五章:首尾两章,其余三章散落其间,宛如一根链条,将过去的五十年巧妙地串连起来,时光交错,乱中有序。

1952年,二战结束七年,祖母夏绿蒂、继祖父威廉从流亡地墨西哥返回柏林;2001年,两德统一已多时,孙子亚历山大离开德国远走墨西哥寻访祖母足迹——家族史仿佛划了一个圆圈。与这个圆圈相对应的是社会主义民主德国的兴衰。1952年是“其兴也勃”之时,威廉和夏绿蒂夫妇迫不及待地赶回故国:“在新的国家,人家正在分新职务呢”。而2001年民主德国“其没也忽”也已过去十一个年头,亚历山大这个红色家庭的不肖子孙,撂下老年痴呆的父亲,跟女朋友连个招呼也不打,浪迹到地球的另一端……

这部家族史的大背景是民主德国的国史,在某种意义上,家族史乃是国史的缩影。国之“兴”,体现在威廉夏绿蒂一代人莫名的憧憬和不乏奉献的投入,但对第二代——夏绿蒂的儿子库尔特来说,乌托邦已经褪色。这位在逆境中奋斗、最后进入学术殿堂的历史学家,备尝新社会求生的种种艰难:他“不知道什么是禁区,什么场合可以笑……更不用说在社会主义学术圈内精致的敌友关系中如何自处了”。如果说库尔特还没有完全放弃年轻时信奉的意识形态,那么,他的儿子亚历山大已经彻底绝望,在继祖父威廉九十大寿那天,索性一走了之,投奔敌国西德。

历史是小说的一个重要维度。四代人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叙述,放在历史大框架中考察,会显出非同寻常的意义:第一代以威廉为代表是在创造历史(政变、起义、地下活动,主要以破坏为手段),第二代库尔特则在见证、叙述和反思历史。作为历史学家(书架上的著作有一米多长),库尔特不愿做权力的附庸,试图拒绝撒谎,然而,当他不敢直面历史包括自己的苦难史时,实际上已俯首于他不认同的权力,沦为撒谎机器的一部分。在柏林墙倒塌前夕,他才下决心反思历史。

第三代亚历山大也是学历史的,但他身上已没有父辈那种与权力委蛇周旋的耐心,他“不想一辈子撒谎过日子”,选择与这台编造历史的国家机器决裂。亚历山大中断了历史学业,最后“叛国”出逃,意味着民主德国历史的终结。到了第四代马库斯这个小混混那里(吊儿郎当、吸毒、舞场上跟女孩子动手动脚),不仅民主德国作为沉重的话题烟消云散,而且贯穿乌姆尼策家族三代的历史感也荡然无存。绵延四代的家族史与民主德国国史平行并步,它既是后者兴盛的镜子,也是其自我消解的谜底: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规模社会实验,因缺乏自我反思能力而注定失败。

但鲁格无意从抽象的政治理念出发,对民主德国的社会实验进行简单的辩护或挞伐,而是以细腻而幽默的笔触,试图还原不同时代的生存状况以及人们不同的憧憬、忧虑和迷茫,揭示生活艰辛中的真趣、荒谬中的合理性。他语言朴素风趣,人物性格鲜明,读之令人难忘。德国图书奖评委对他的小说作了这样的概括:

“欧根鲁格的家族小说折射出民主德国的历史。他成功地将四代人五十多年的经验压缩在一个编排巧妙的布局中。他的书讲述的是社会主义乌托邦、其要求个人为之付出的代价以及它的逐渐熄灭。他的小说表现出极大的娱乐性和强烈的谐谑感。”

 

威廉九十大寿那天发生的戏剧性事件,是小说的叙述主轴。

威廉本是个手艺不精的五金工人,在共产主义大潮中,摇身一变成了弄潮儿。他早年从事地下活动并受过克格勃间谍培训,虽然没有作什么实质性贡献,但他擅长显摆和暗示,周围的人把他视为值得尊敬的传奇式人物。威廉九十寿辰,区委领导亲临致词,向他颁发“祖国金勋章”。

庆祝活动是在柏林墙倒塌前夕。怕刺激到威廉,夏绿蒂不许客人提暗潮汹涌的民主德国民主运动,不许提戈尔巴乔夫,当然更不能提亚历山大叛逃一事。这样,庆典成了一场与现实无关的自娱自乐。不仅与现实无关,也与历史无关。区委领导历数威廉的丰功伟绩,听众中他的继子--历史学家库尔特默默抗议着:“全是谎言”,“致词里没有一句是真的”,一面盯着坐在身旁的前儿媳性感的连袜裤,心猿意马,偷偷手淫。寿辰之虚伪,连威廉自己都看着不顺眼。客人捧着鲜花向他祝寿,他没好气地说:“把这菜拿到墓园去”。区委领导致词,他觉得那些词噼里啪啦穿过脑袋,“却不显示意义”,是“噪音”。给他颁勋章,他不经意来这么一句:“我鞋盒里的铁片片够多了”。望着排得齐刷刷的花瓶,觉得酷似墓碑。最后不无悲怆地哼唱起《党歌》……

这位有着七十年党龄的威廉隐隐预感到了他为之奋斗终身的党岌岌可危。而老寿星自己,在九十大寿当晚,喝了老妻--有意?--放错的药,一命呜呼了。

摆放盛宴的自助餐台轰然坍塌,颇有戏剧性和象征意义。适才还是宾客满座,其乐融融,顷刻间满地狼藉,不欢而散。都是那张抽拉桌惹的祸。以往,总是由孙子亚历山大用巧劲把它拉开,偏偏威廉九十大寿这天,亚历山大左等右等等不来--原来投奔西边去了。威廉自恃学过钳工,一时找不到抽拉桌的机巧所在,干脆来硬的,抡起锤子把桌面牢牢钉死。遗憾的是,桌子并不配合,重压之下,还是散了架。于是盛宴戛然而止。

如果说,盛宴象征着社会主义的理想(土豆加牛肉的共产主义),那么,亚历山大的出走意味着理想的破灭,而餐台骤然倒塌则不免使人联想到柏林墙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一场隆重的庆祝活动,前后由六个人物叙述。同样的场景,但经历、观察、感受各各不同。正是这些因视角不同而产生的龃龉、参差、矛盾赋予同一事件多面性和立体感。用第三人称单数叙述,使叙述者与事件保持一定的距离,给人一种若即若离之感。读者可以重构书中折射的历史,形成自己的判断。

小说中历史的痕迹无处不在。大到战争废墟、心灵创伤,小到诸如墙上揭去乌尔布里希头像留下的空白,历史不停地在现实中延伸沉淀,以致有时分辨不清,是历史向现实投下了阴影,抑或现实本身就是历史的虚影?

颇具象征意义的是威廉家的那栋楼房。原本是发了战争横财的纳粹暴发户精心营造的梦庐。甫一建成,便落入苏联红军之手。后来红军撤走,这栋“建筑品味错乱到了极点”的房子,便成了归国共产党人威廉夫妇的居所。

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共产党接管了纳粹的摊子,威廉夫妇只淘汰了印有明显纳粹标志的餐具,其余照单全收。

小说作者没有片语点明这房子和政治制度有无关联,但他大写平时游手好闲的威廉唯有在折腾房子一事上乐此不疲,不能不引起读者的联想。威廉封死过道门,敲碎马赛克瓷砖,在好端端的露台上铺水泥,把衣帽间、扶手、楼梯以及所有的门漆成棕红色,结果电路中断、暖房进水、地板脱落、玻璃裂缝……连一张抽拉桌都拉不开的把式,“鼓捣他不懂的东西”,“修到后来全报废”。直到民主德国易帜,房子物归原主,老纳粹的后人把共产党人威廉折腾过的地方统统复原。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蓦然回首,仍在原地。空转了半个世纪。

然而,五十年的生活,不管处境如何,不管怎样艰难,都有着无法取代的价值和意义——其实,这也正是小说向读者所展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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