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小城——即将消失的文化（三）

被遗忘的小城——即将消失的文化（三）

文\明子

传说黑将军被打败后，逃到了内蒙古阿拉善右旗境内的某座山，保住了性命，临走时，他称此山为“雅日布山”，意为恩山、父山，愿此山成为众山之父。“雅布赖”便由“雅日布”演变而来，所以小城也叫雅布赖镇。这位黑将军是不是《西夏的苍狼》中的主人公，暂无考证，但据说黑将军并没有死，他一直神秘地存在着。

到达雅布赖镇时已是黄昏，通天的白杨林立在长街两边，夕阳西下，树影细长，虚拟出梦幻的时光隧道。有人说，这里是时光倒流的七十年代，有人说这里是《山楂树之恋》的地方，是张艺谋的电影，也有人说这里是最熟悉的大集体生活，我说这是宫崎骏笔下的天空之城，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花源，是梦里的故乡，是记忆里最温暖和柔软的地方。几度我错乱了时空，浸泡在这浓浓的幻觉地，不用造作的梦修，不用刻意的思维。

镇上还没有宾馆酒楼，只有两家招待所，一家是雅盐化集团的，一家是政府的。我们住在政府招待所，就在政府大楼的后面。全镇只有一条街道，就是那条“时光隧道”，一侧是政府和集团的办公楼，一侧是职工宿舍，大多为平房，门前有清澈的小水沟，透明的水滋养着干净的白杨。老奶奶坐在树下，揉弄着驼毛，准备做一床被子。街头是雅布赖山，街尾是工厂，从街头到街尾大概四五公里。整个镇由这条街向两边扩散，建筑从高至低。现在，小镇还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拆建，只零星地有些变动，但不久之后这里就会“消失”，要么接受消费时代、信息时代的洗礼，要么被人们遗忘，归入戈壁大荒。消失是必然的，因为人心已经开始厌倦它了，已经开始羡慕喧嚣和灯红酒绿了。文化站几乎是最能令人产生幻想的地方，莹儿和兰兰不就是在这儿看电影吗。在盐池一切都是分明的，或黑或白，要么堕落，要么干净。堕落太容易，干净却要用死去捍卫。

长街的中间，有一家招待所餐厅和一个小面馆，吃菜的时候我们去餐厅，早餐就到面馆。那餐厅其实更像食堂，每道菜平均十几元，除了奶酪豆腐还有蒙古特色，其他的真与七十年代的食堂菜无异了。奶酪豆腐口感较粗，比豆腐硬，含在口里不轻意融化，但奶酪味道越品越醇。餐厅的正墙上镶着几块大镜子，镜子中央贴着繁体“喜”字，下面龙凤围绕。吊灯是过去常见的，中间一个主灯，稍大些，一圈小灯围绕，组合成一朵花状。这种灯常犯一个毛病，总是有的灯亮，有的灯不亮。大红灯笼垂在吊灯下，小红灯笼挂在墙上，老式的绿风扇，结了一层黑油的灰，十七寸长虹彩电搁在一角，干完活的厨子猫着腰斜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神仙般吞云吐雾。嘿！那电视节目真是太熟悉了，一会儿是黑白老片，一会儿是最老版的《西游记》，演的是猴子拜师学艺，求了七十二变法术后在师兄弟面前卖弄了一翻，被师父赶了出去。看来人前显胜不是好事，若是孙猴子不卖弄，他可能会学到更多本领，大战杨戬时也不会那样狼狈了。不过有时候的毛病和折腾反倒是好事，不被菩提祖师赶走，不经世事的磨练，怎能成斗战胜佛。所以很多人认为佛教就是让人跑进山里，躲到洞里，是不对的。不过，只留毛病没有忏悔和向往的行为，那就是自欺欺人了。如果孙猴子不跟随唐僧西天取经，不经历八十一难，现在的他还在五行山下呢。

镇上的猫儿狗儿特别与人亲近，对生人没有任何防范。遇见它们，我马上感到它们能活在这儿而不是玉林真是太幸运。在玉林是没有流浪动物的，玉林人屏蔽了流浪世界和流浪文化，拒绝共存的和谐之美，宰割反思、自由与精神的流动，那里是绝对不会出现文化大师或艺术家的。一见那些轻盈着步子来亲近的小动物，心里就特别的暖。动物真好，只要你不嫌弃它，它就会用肢体温柔的向你表白，尽情地撒娇。它们没有名字，我们的交流也不需要名字，而是感觉，动物们懂，你也懂。动物们不会索取，不会在情感上添加条件啊，计较啊，永远简单，永远留给人美好的情感的温暖，而人类却总将这些打得粉碎。

被遗忘的雅布赖，真希望你永远孤独，永远与世隔绝，永远像那些秘境，等待着有缘人的到来，在某一个刹那，让他窥破虚幻，大梦方醒。在去丹巴吉林的路上，我那戈壁的旷野找到了这种感觉，风声、沙声、洪荒声，开示着孤独。我们燃起了篝火，祭祀天地，供养众生。恨自己的无力，悲和我一样的生命，愿上师吉祥长寿，眷顾更多挣扎的灵魂，给他们以希望，以光明，以救赎。火光万千变化，善神们化现为白光，星星点点，天女们的丝带迎风飘摆，旷野之神呼啸着在火中起舞，和我们一起赞颂慈悲，歌唱智慧。回去的那段路，我仿佛醉了，如梦如幻，夜恍惚了，路也恍惚了，耳边是上师的歌声，听不出歌词，只是欢喜。戈壁地神肯定是爱上了这歌，它听得如痴如醉，神魂颠倒，为什么它这样迷恋？我懂，因为歌声里尽是悲悯，天地也不过是个道具，挥挥手，不着一处尘埃，不留恋一片风景，一头狂发，无你无我。你看上师的胡子又多了几根白，新的沃土无生自来，能栽下多少白杨，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大闹天宫的猴子也乖乖地承受着紧箍咒的疼痛。路已经不是路了，谁在开车？谁在借我的手倾诉？地神，你浩瀚的戈壁也要来一曲温柔歌吗，还是上师的心已经把你磁化。火籽就留给你吧，去慰藉饥渴的鬼魂，把小镇留给我们，在世界的遗忘中忘却贪婪、仇恨、愚痴、嫉妒、傲慢，永远活在那个干净的秘境，永远质朴、简单、澄明。

2014．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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