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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伟大的朝圣之旅

2014-05-01 08:41 来源:www.xuemo.cn 作者:朱文信 浏览:51178270
内容提要:古代英雄奥德修斯时就指出:“人不能像走兽一般地活着,应当追求美德和知识。”

 

生命是伟大的朝圣之旅

当人间的美好愿望还没有成为现实的时候,当天堂的理想还停留于圣职买卖的阶段,伟大的诗人但丁(Alighieri Dante1265-1321)已经开始不安了。欧洲大陆的天主教团的整体腐败,根本无力将天国的诺言在人间兑现。最优秀的人必然很快醒悟到:抵达理想王国的道路无法由僧侣阶层来引领,而必须由一己的生命来铺就。于是就有了但丁的灵魂漫游地狱、炼狱,最后抵达光明澄澈的天堂的伟大历程;于是就有了人类历史上最杰出的史诗之一——《神曲》。这是一条关于灵魂秘密成长和壮大的美好路途,是一条伟大的精神朝圣之路。

  生命的诞生和澌灭其实只是瞬间的事情,青春成垂暮、红颜变白发不过是翻手覆掌之间。时间摆弄起人的生命,就像狂风摆弄一片树叶和一粒微尘。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人在时间里面究竟隐忍着多少的无奈啊,生命之迷途与失踪之迷魂又何其多哉!

  维特根斯坦的名言是:“对于不可知的事物,你最好的态度是保持沉默。”但这话对于精神生命强健的人是无效的。《神曲》的意义便可以在这个层面上产生,并且能够源源不断地涌出它的崭新意义。因它对不可言说的事物进行了言说,而且是规模宏大的言说!——整整花了一百首歌,一万四千二百三十三行,以它那严谨而完美的结构和韵律,以及完美的音乐。任何事物,一旦到了深处都是音乐,音乐在事物的内部持久回响。而所有其他的东西仅仅是表皮和果渣。这是此世的核心秘密,亦是创世的秘密。而且我们必须注意,创世永无停顿,神秘的手掌在恒久地运作着。而但丁参与了这个创世的进程。

  为了能够顺利进入《神曲》,我们必须从《序曲•弗吉尔救助但丁》开始。但丁是佛罗伦萨的公民,那时的佛罗伦萨经由古代阿拉伯和地中海的中介,已经透进了古老文明的第一道曙光,而欧洲的文艺复兴正是以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异教文化之兴起为标志。作为古罗马最伟大的诗人之一的弗吉尔,他的一些诗章为他在中世纪就赢得了预言家和魔术师的称号,所以被但丁视为精神的导师和智慧的海洋,帮他穿越了地狱和炼狱的昏惑、穿越生之迷途。但丁对弗吉尔的灵魂说:你是我的大师和我的先辈/我单单从你那里取得了/那使我受到荣誉的美丽的风格。弗吉尔在《埃涅阿斯记》中关于主人公由神巫引导游历阴间的描写,无疑启发了《神曲》的创作。这也是一个美好的见证:再伟大的诗人也一样需要古老文明的援助,需要借助他人之舟筏来渡过自己的人生之河流。

  但丁在《飨宴篇》中曾说,要理解一部伟大的作品,必须掌握它的四种意义:字面的意义,譬喻的意义,道德的意义,奥妙的意义。其中第四层意义,也就是超越性意义。类似于自神处领受过来的至高启示。这也是《神曲》最难索解的奥义。伏尔泰曾如此批评道:“但丁是一个疯子,他的作品是怪异之物。有很多评论家在评议他,但没有人真正理解他。”但面临本质的事物,诗歌也许是最有效的,也许诗歌才是传达至高哲理和至高奥妙的最佳形式。当圣托马斯在酝酿他宏大且备受尊崇的思想体系时,但丁却依凭他的诗歌攫取了精神王国的皇冠。对于这种诗的智慧,但丁有足够的自信,他借弗吉尔之口嘲讽了理性的软弱:“谁希望用我们微弱的理性识破无穷的玄梦,那真是非愚即狂。”而且他还说:“我将……作为一个诗人归去,在我受洗的泉边戴上我的桂冠。”

  但丁于《序曲》所谓的“人生旅程的中途”究竟是指什么呢?我们度尽的年月,经常如影子一般邈然。摩西曾如是祷告:“我们一生的年日是七十岁,若是强壮可到八十岁,但其中所矜夸的,不过是劳苦愁烦;转眼成空,我们便如飞而去。”也许诗人但丁也受到类似启示,他在其《飨宴篇》中把人生比作一座拱门,他说道:“这座拱门的顶点在哪里,是很难确定的——但就大多数的生命来说,我相信,达到这顶点是在三十岁和四十岁之间。而且我相信,身体组织最健全的人,达到这顶点总是在三十五岁。”

  而正是三十五岁(即一三零零年的夏天)的但丁被任命为政府最高行政机关的执行委员行政官,但此任命持续了两个月就撤销了。两年后,但丁被教皇势力驱逐出佛罗伦萨,然后终生在异乡漂泊,最后客死异域。诗人在回顾自己的这段生命时云:“就在我们人生旅程的中途/我在一座昏暗的森林之中醒悟过来。”显然,从政治的漩涡中脱身,在诗人眼里,无异于是从“昏暗”中“醒悟”过来,然后用自己的眼睛寻找自己真正的位置,借着诗歌,进入了对生命本质问题的思索,或者说是对灵魂成长问题的思索。奔放雄奇的历史学家卡莱尔在《论英雄与英雄崇拜》中云: 

  如果他成为佛罗伦萨的一个成功的市长,那么十个无言的世纪就会默默地过去,十个其他的倾听着的世纪将会没有《神曲》可听!我们什么也不抱怨。一个更高贵的命运委派给这个但丁;他像一个走向死亡和十字架上的人一样斗争着,不能不去实现这个命运。

  而对于一个秉赋很高的诗人来说,这也正是他回家的道路。他的使命之一就是,向我们揭晓他所掌握的神圣的宇宙秘密。于是,我们感谢但丁的命运加手其中,除了命运,无人能够阻止或者助长这项工作的可能性。

  诗人继续说:“我在一座昏暗的森林之中醒悟过来。”但丁告诉我们,他的苏醒之地是在森林!是的,森林!繁复而幽暗的黑森林!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会被遣送至生命之林的昏暗中,命运塑造人的手腕之一就是:通过迷失来促成我们的觉醒。因为只有在黑色的森林里面,在歧路丛生或者无路可走的时候,才会逼迫我们真正思索生命去向的问题!——一个迷路的人,才会在林中寻觅自己的道路!因“迷失”而后“得路”,因“困惑”而后“获解”,因“混沌”而后得以“澄澈”,这几乎是所有从黑暗中顺利突围的思想者的共同命运。但在那林子里边的迷茫又是何等的深刻,想想都有些害怕,诗人但丁这么说:

  因为我在里面迷失了正确的道路/唉,要说出那是一片如何荒凉,如何崎岖/如何原始的森林地,是多难的一件事啊;/我一想起它心中又会惊惧。

  在寻找“正确的道路”的过程中,诗人但丁的一生可谓是历尽坎坷,遍尝崎岖。其命运,与三闾大夫屈原很是相似,譬如,像屈原一样,但丁也是一个政治斗争中的失败者,也是一个被自己家国驱逐的流亡者,也是从一位试图建功立业的政治家化身为抒情言志的诗人。而且无论《离骚》还是《神曲》,都是诗人伟大心灵世界的宏富展示,曲折心路历程的诗化表达。有趣的是,他们最后的命运也甚是接近:一个逐水而亡,一个身死异乡。屈原在《离骚》中藏有一句十分有名但又十分古怪的话语:“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我所说的“古怪”是指,它悖离了我们的生活常识,而这种悖离却又容易被我们所忽视。我们得追问:屈原“上下求索”的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漫漫长路呢?无独有偶,比屈原稍微早些时候,在古希腊以晦涩著称的哲人赫拉克利特也留下一句格言:“向上的路和向下的路是同一条路。”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在强调同一个维度,看来我们必须得注意这个方向了:不是在平面空间里的运动,而是上下纵向之运行

而当我们的思维在但丁的《神曲》中纵横驰骋过后,一切迷境就迎刃而解了!因为但丁给了我们答案。他在《序曲》里边说:“假使你要逃离这荒凉的地方,你必须走另一条路。”是的,“另一条路”。他还在《炼狱篇》的第二十一歌中有过暗示:

  只有一个灵魂自觉洗涤干净,/可以上升或开始向上行走的时候,/那时其他灵魂的欢呼也就随之而起。

  是的!而整部《神曲》,他更是塑造了地狱、炼狱和天堂的纵向形象,这里有超然的、纯净的、神秘的信仰和理想,是一条天路,它在昭示着灵魂的步步上升和自我壮大,从此地到达彼天的过程,直到幸福者的最后居所。与屈原和赫拉克利特一样,他们对道路的这种安排也看似隐秘,可又坦然以陈。毫无疑问,这些生活在事物内部的诗人和哲人都在强调同一个信息——精神界的道路是上下运行的。而在这里,信仰会帮助我们扫清一切表面的事物,从而有可能找到深入生命的道路。生活中的道路如果错了,也许我们还可以换个方向;而一旦走上了精神的歧途,那极有可能会导致毕生的黑暗。所以但丁在《飨宴篇》中说:“我们因此一定要知道,正好像一个从没有到过城里的人不能走正确的道路,除非一个已经走过这条路的人指点给他看;所以踏上人生的迷误的森林的青年不能走那正路,除非有他的长辈指点给他看。”

  而但丁对生命正道的追慕是刻骨铭心的,他在《地狱篇》第二十九歌中描述古代英雄奥德修斯时就指出:“人不能像走兽一般地活着,应当追求美德和知识。”于是,但丁将古罗马最伟大的诗人弗吉尔作为自己灵魂道路上的智慧之光,带领自己穿越黑暗的地狱和布满烈火的炼狱,最后到达了天堂的门口。然后让圣洁的贝德丽采引入了天堂。也就是通过智慧走出迷谷,再通过爱到达了天堂。但丁在全诗的最后,这样来结句:

  要达到那崇高的幻想,我力不胜任/但是我的欲望和意志已像/均匀地转动的轮子般被爱推动——/爱也推动那太阳和其他的星辰。

  因爱而得以进入天堂,这也是诗歌给我们的重要启示之一。

  一三零二年三月,掌权的黑党判处但丁终生流放。判决书还说,只要佛罗伦萨的土地上出现但丁的影子,就把他活活烧死。于是但丁必须远走他乡。十几年以后,他得到别人的暗示,如果他向佛罗伦萨当局缴纳一笔罚金,并接受一项屈辱的仪式,他就可以恢复自己的公民权利和以前的财产。结果但丁以诗人的骄傲拒绝了这项赎救。他说:

  要是损害我但丁的名誉,那么我决计不再踏上佛罗伦萨的土地!难道我在别处就不能享受日月星辰的光明么?难道我不向佛罗伦萨市民躬身屈节,我就不能亲近宝贵的真理么?

  于是他从一个保护人那里转到了另一个保护人处,从一个地方徙至另一个地方。其《天堂篇》的第十七歌云:

  然后你将体会到吃人家的面包/心里是如何辛酸,在人家的楼梯上/上去下来,走的时候是多么艰难

  这俱是但丁在流亡途中的“辛酸”经验。受难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验,但许多人却是因受难而逐渐变得完美起来,但丁无疑就是这么一个人。美国历史学家威尔•杜兰特(Will Durant)说:

  于是,这个温和的佛罗伦萨人就像人间的基督一样,又一次遭遇被追捕的命运,而且一旦被捕,就会被烧死。他当然没有被捉住烧死,但他的精神已经被严酷的命运摧毁了,他后来能传神地描述地狱,是因为类似的场景他在人间都一一经历过了。

  是的,这温和的佛罗伦萨人,他身上有着一种不朽的忧郁和悲伤,又像人子一样长年在异乡漂泊。于是他在流亡途中开始了自己的抒情与建筑。这样的流亡者将成为独裁政治最后、也是最厉害的敌人,将成为人类尊严和个人自由的斗士,同时也必定是人类优秀文化和诗歌的源起之地。在黑暗的年代,只有这种永不妥协的流亡者和流亡精神才会解放我们,激励我们,使我们不至于无声无息地被时间湮没。他们是另外一种神话,是神的衣钵在人间的重现。

  而像但丁这样坚强的流亡者在尘世已经失去了安慰,失去了故乡,地上已经没有了他的归宿,他的故乡已经转移到了天上。因为在地上,他被投入了无边的流亡之中。所以他在自己的墓碑上留下了这样的铭志:

  我但丁躺在这里,是被我的祖国拒绝的。

  他将因着他那伟大的言说和无畏的朝圣,那美好的抒情,而被人们纳入圣徒的行列,存于时间的庙堂,被永恒所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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