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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桑塔格与艾利亚斯·卡内蒂——生命短暂 艺术久长

2013-01-23 08:32 来源:文艺报 作者:张艺 浏览:57641304
内容提要:而面对死亡的时候,她应该是取其另一层含义:因“意识羁于肉体”,肉体一旦灭亡,思想也将终结。既然“思想”也不能用作“逃避”的想象,那么,“艺术久长,生命短暂”,会是她最后的退守堡垒吗?

 

苏珊·桑塔格与艾利亚斯·卡内蒂——生命短暂 艺术久长

 

提示:而面对死亡的时候,她应该是取其另一层含义:因意识羁于肉体,肉体一旦灭亡,思想也将终结。既然思想也不能用作逃避的想象,那么,艺术久长,生命短暂,会是她最后的退守堡垒吗?

 

戴维在得知他母亲苏珊·桑塔格很可能又被死神盯上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起了一位作家——艾利亚斯·卡内蒂;笔者在阅读他的回忆录《死海搏击:母亲桑塔格最后的岁月》这一情节瞬间,无法抑制想到一种植物——榭寄生。是不是亲密关系的人都会患上同样的精神症候?大抵是这样。再往下读,心惊终得些许平复:儿子的回忆,在这样的时刻,想起某一个作家,并非出于同样身为作家的习惯性的自私冷漠与自我保护;而是他想借由回忆这样一个时刻,将他自己对死亡的感受、对母亲这次很可能难逃一死的感受,说给《死海》的读者听。那么,为什么是艾利亚斯·卡内蒂,而不是别人?因为他的作品特别应景:艾利亚斯·卡内蒂写过一个剧本,假定所有的人做事情时脖子上都挂着一个小饰盒,上面标明他们的卒年;因为桑塔格所最珍爱的,这珍爱甚至超过她自己那篇描写卡内蒂这个人的作品,在于他对死亡的恐惧。戴维·里夫在为母亲的随笔和演说集《同时》所作的前言中,记录过这样一段母子之间谈论母亲著作的回忆:我常常逗母亲,告诉她,虽然她基本上不在她的著作中讲自己,但她的赞赏性的随笔——例如其中三篇最出色的,论罗兰·巴特、论瓦尔特·本雅明、论艾利亚斯·卡内蒂——所包含的自我揭示也许比她想象的多。至少,它们是理想化的评论。这时,她便会笑起来,略表赞同。但我永远无法确定她是否真正同意,现在依然无法确定。如果回忆确凿,儿子看到母亲桑塔格批评眼光的部分秘密;我们看到作家桑塔格对这一创作权威的仍旧坚守。对《在土星的标志下》(桑塔格论述卡内蒂、本雅明等人的文集),儿子心领神会母亲惺惺相惜的感情,批评者揣度相信桑塔格精神自传的事实:写卡内蒂,更像是掩饰起来的桑塔格与卡内蒂的比较

 

在苏珊·桑塔格眼中,自己与艾利亚斯·卡内蒂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儿子所说的对死亡的恐惧以及由此带来的对死亡的彻头彻尾的拒绝卡内蒂坚持认为,死亡是真正不可接受的,无法消受的,因为它是生命之外的东西;死亡也不公正,因为它限制雄心、侮辱雄心。他拒绝如黑格尔所表明的那样,将死亡理解为生命以内的东西——理解为对死亡、有限、必死性的一种意识。在死亡这件事情上,卡内蒂是个顽固的人,是个受惊的唯物主义者,是个不屈不挠的堂吉诃德式人物;同样,桑塔格不管人生饱尝多大痛苦,依然和卡内蒂站在一边,甚至是以生的方式死去,她根本不甘心接受人总要死的现实,她诅咒死亡,她至死也不接受任何宗教安慰,一生钟爱的精神朝圣身后留下的著作比人长久的念想,非但不是她的慰藉,反而更激发了她要活的意识。而对死亡的对立面活着,桑塔格也和卡内蒂一样,是取其字面意思,她并非想索要浮士德看上的东西——返老还童,也不在意伊米莉亚·麦克罗普洛斯的炼金术父亲给予她的东西,即神奇的长生不老术,她祈求的是纯粹的长寿,也就是说精神的长寿:精神价值如此之大,其本身就可以用来反对死亡。”“坚决拒绝悲剧、拒绝不可改正的受苦受难,似乎与对有限、死亡的拒绝有关,卡内蒂的许多能量均从中而来。后一句话可拿来作为她对自己思想激情的卸负思想的激情传达的信息就是激情,在这句颇具循环论证味道的宣言中,桑塔格的重点所在是,意识不可战胜,勿论这是否有如幻影术般虚幻。当卡内蒂说,我试图想象某人对莎士比亚说悠着点儿!’”我们看到了这个苏珊”“弦一直紧绷大概也是源之于此。

 

桑塔格与卡内蒂,很像是精神同类。桑塔格说,仇恨死亡,渴望长寿,这是卡内蒂作品的标志。现实中的卡内蒂仇恨死亡,这股情绪溢入其作品;现实中的桑塔格,对死亡的仇视,一点不比卡内蒂少,这种情感有无沾上她的创作呢?在回忆录中,我们看到她在大限将至之时,仍旧拒绝谈论她的将要死去,难道说她就真的从来没有在作品中探讨过人的必死性吗?她在面对自己的小说《恩主》时,多次谈到力避自传,却在谈论阿西斯的小说《小赢家的墓志铭》时,泄露主人公希波莱特是在生死界限的一边写作;而到了《死亡匣子》,她更加直面死亡这一边,这部小说实际上书写了弥留之际的狂想之旅。对小说人物迪迪而言,死亡也许并非生命的戛然而止,而是挣脱生命之前对人生的回望、反省和总结,死亡=人生百科全书。桑塔格本人定义死亡,时有不同。曾经有那么几次,她甚至表现出像狄金森那样被死亡迷住:19571128日的日记中,她写道:爱=死亡。在批评创作中,桑塔格一直强调反对隐喻性思维,然而她对死亡的所谓好感,全然是隐喻意义上的:当时她正沉陷于文学作为黑女人的象征性隐喻;而对于人终有一死的现实,她从始至终都拒绝面对。对死亡的这份恐惧与憎恶,她从来没有直接诉诸笔端;而是借由笔下人物,暗暗思忖死亡作为事件对人的意义。写作《恩主》和《死亡匣子》时的桑塔格,尚未踏上死亡的班车,或者说死亡尚未寻找她;等到真正意义上与死亡擦身而过,她重新拿起笔来写作,却是等到了康复以后,且在《疾病的隐喻》中只字不提自己对死亡的感受,只是透露出从疾病王国逃离、终于回到健康王国的那种魂犹未定的惊恐与愤怒。而之后,当她赌上自己性命关在斗室里写作《在美国》时,小说几乎不带任何死亡讯息,有的却是海伦娜的活力与自信,这与她自知大限将至,想的仍然是康复以后的生活一样,都是玛格丽特·杜拉斯在临终日记里凄楚直白我无法接受自己没了的那种恐惧带来的力量崛起

 

与布莱希特在奄奄一息之际还创作了一组出色的诗不同,因为太热爱活着的缘故,桑塔格在最后的日子,作为作家的自我,在肉身死亡之前,已然死去,她在日记里所记的笔记,彻底回到A学生时代,几乎都是关于如何战胜疾病的信息搜集,坚强轰塌之下,是绝望的疯狂。桑塔格甚至比卡内蒂还怕死,至少后者在推崇富于呼吸的体验之时,除了不愿死去,还有其他。也许是如儿子所说,无法想象一个没有自己的世界,这一想法本身,就已经难免要承担道德的风险;桑塔格将自己的怕死转化为和卡内蒂一般的英雄意志。当然,这样的桑塔格和卡内蒂,还是有很多真正意义上的相似:都是犹太人,世界对其而言始终是背井离乡的异乡;渴望、饥渴与向往与知识和真理是充满激情然而也是获取的关系,也就是说,他们都愿意让智性的激情占领自我;生命的终结类似于写书人以自己的书籍来献身而结束;对文学创作怀有一种极大程度上的自我意识;被证明在道德上有必要站在被羞辱的、无权的人一边时很有力量;由于不能做到冷漠和餍足,便永远在做出反应,永远记录种种震惊并努力战胜它们;格言作家般的写作行为,某种程度上表明圈内人的自傲心态;争辩着走向历史,而非从历史的立场上争辩;他们的著作都是为紧张、努力、道德的和非道德的严肃性所作的有力辩护。

 

可是,卡内蒂的自我意识,是从道德家的立场出发,对艺术创造的可能性本身不断提出质疑;桑塔格却是美学家中的道德家,道德家中的美学家,终其一生都在竭力弥合道德与美学的鸿沟。卡内蒂将作为对付时空的一种武器:我们的生存就是一种巨大的瞎,他是间接地重申希伯来文化与希腊文化的差异——希伯来文化是专注内心声音的耳文化,而希腊文化是注重美感的眼文化”——并倾向于前者。而对明眼人迪迪而言,眼睛是受难的器官,瞎眼人海丝特虽然双目失明,但因为内在之眼,反而拥有了某种特别的智慧,甚至让迪迪产生了去视力的冲动,目的是祛除精神的晦暗与浅薄,实现德行的提升。桑塔格希冀的是文化与文化的平衡——一种在希伯来文化与希腊文化之间的文化折中主义

 

桑塔格在道德与美学、耳文化与眼文化、希伯来文化与希腊文化之间的立场,是诺斯替式的,而她对始终背井离乡的理解,除了犹太人的流散,也是诺斯替教异乡人的:相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他是异乡人,他的话语是异乡的,是疏远这个世界的,而生命是要觉悟那些被遗忘道路然而,对于诺斯替主义者而言,死亡是最重要的修炼过程:必须要脱下尘世的衣袍,弃绝羁绊于肉身的生命,从而得到解脱与解放。在诺斯替主义者的经验中,无论是纵欲还是禁欲,对律法的反对,对肉身的痛苦感受,都是为了最后的道路,即超脱、回归死亡所作的准备。从桑塔格最后面对死亡的态度看来,她又并非是始终虔信的诺斯替教教徒,可能她对作为异端宗教的诺斯替主义,怀有的真的是王尔德式的美学激情,就像她向生活要艺术一样,她是在向宗教要美学。我们在思想中逃避,去找寻一个真正的庇护所,桑塔格最想逃避的,是作为现实事件的死亡,即逃避肉体的灭绝;但思想却也不再管用,因意识羁于肉体。她在同名的日记中写下这一句话的时候,应该是受到了诺斯替教灵性受困肉体观念的侵扰,她关注的是灵性;而面对死亡的时候,她应该是取其另一层含义:因意识羁于肉体,肉体一旦灭亡,思想也将终结。既然思想也不能用作逃避的想象,那么,艺术久长,生命短暂,会是她最后的退守堡垒吗?似乎是的,因为桑塔格的葬礼,未播放任何宗教安魂曲,倒是朗读了她热爱的贝克特的作品;似乎又不是的,儿子说艺术这个被视为母亲第二生命的东西,除了妨碍了她现实中和人的关系,还是一个谎言。波伏娃曾说,无论是从天国还是从尘世的角度来思考永恒的问题,如果紧紧拥抱生活,那么,它都不是对于死亡的安慰;那么,无论是从天国还是从尘世的角度来思考艺术的问题,如果紧紧被死亡拥抱,它会是对于生命的安慰吗?戴维·里夫真的相信,他母亲相信艺术永生吗?然而,悖论的是,从她的生活中我们无法得知答案,我要告诉你……”是她留给儿子的最后一句话,我们只能想象,她要告诉儿子的是什么,会不会是她在某个最后堡垒真的明白了什么,比如说艺术的虚妄,抑或是艺术的永生;而如果生活无法解释艺术,那我们只能向艺术要生活的解释,就好像哪位评论家说的,桑塔格的日记解读不了她的作品,只好用她的作品解读她的日记。这样的妥协,如果不是因为情非得已;大抵还源于我们终究都要面对同样的搏击,并且也都是在爱着艺术。试问,又有谁能够拎着自己的头发,逃避地球的向心吸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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