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的选择

屈原的选择

    你太过深情，情深则不寿。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你爱这片土地这里人民，徘徊踟蹰不忍离去。

    整饬一新的护城河公园，夏花簇簇，绿树阴阴，翠竹摇摇。几个工人在临河的广场上搭台，端午节期间这里将高朋满座万众欢腾，观看纪念屈原的龙舟竞渡。

    伫立桥头，极目远方，我仿佛看到诗人戴着岌岌的薜荔冠，芰荷为衣芙蓉为裳，步履蹒跚凌波而来，“世人皆醉我独醒，举世混浊我独清……”

    先生你是世俗意义上的失败者。你没有搏到功名富贵，也没能改变楚国江河日下的政局，于是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对你只字未提。

    可你本是天之骄子。楚王熊通的后代的高贵血统为你奠定了轻裘肥马的基础；那支写下“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的生花妙笔，可让你跻身峨冠博带之列；而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的出众才干，更能让你成为楚王的股肱心腹。你原可以获富贵如探囊取物，捞功名似俯身拾芥。

    但您最后还是两手空空，形单影只，面容枯槁。

    你不够聪明。众人皆醉，你为何不饮些糟酒？举世皆浊，你为何不随波逐流？你为什么如此爱惜羽毛“伏清白以死直”，上下求索以求实现你的“美政”？同时代的上官大夫、你以后的春申君不都因为谄媚事君、朋比为奸而飞黄腾达吗？

    你太过深情，情深则不寿。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你爱这片土地这里人民，徘徊踟蹰不忍离去。荆楚广博，地灵人杰，既然楚王暗弱昏聩那就良禽择木而栖。在你之前，范蠡文种孔雀东南飞，栖身到东方的越国，出将入相大展宏图；在你之后的小吏李斯去楚就秦，联翩西北驰，终于位极人臣煊赫一时。

    你不够洒脱，在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楚地，你的一点萤火照不亮黑洞洞的夜空，你为什么还一往情深地将自己燃烧殆尽？你不愿做“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的逍遥渔父。你可知，前尘后世有多少人抱定“沧浪哲学”隐世保身，苟全性命于乱世。

    那么多五彩绚丽的生门你不选，独独选择艰难坎坷无路可走的死地。拒绝同流合污，注定了你的被贬谪被流放；拒绝脱身远去，注定了你是怀璧痛哭的卞和；拒绝与世俯仰，你抱石一跃赴身清流……

    可是司马迁却独独盛赞您的这种迂气、直气、耿介气。他一反史学家的冷静而热情歌颂先生，“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杜甫也无限敬仰先生，“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你的光芒普照之处，于谦吟出“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拒绝与黑恶势力妥协，继续着你不聪明的选择；文天祥高唱“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拒绝忽必烈的高官厚禄，坚守你故土不移的选择；范仲淹写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延续你不洒脱的选择。

    于是，当几十万人送别鲁迅，书写着“民族魂”大字的旗帜覆盖着这位黑暗斗士的灵柩缓缓下葬时，我分明看到血色大旗上熠熠闪耀着您硬骨头里射出的贯穿千年时空的磷光。

    恍惚中，一队队龙舟高歌猛进，赛手们生龙活虎。支撑着这些高贵头颅的脊柱中积淀了五千年华夏文明的钙质：从炎黄尧舜的辛劳里，从孔子屈原的文章间，从史可法张自忠的热血中……这些生命的钙极易流失又极难补充。高压强权可以使我们得侏儒症，贫穷困顿易让人患上脊髓灰质炎，而富贵奢靡又会使人身罹软骨病。

    每到端午，让我们从屈原的选择里撷取一些钙片，再多吸收先贤大哲的阳光里的维生素AD，使自己在名利面前能挺得直“人”字中间的那一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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