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岳年：在雪漠的眼里中国最美

在雪漠的眼里中国最美

题记：以百部书卷为经纬，织就东方文明的锦缎。

他掌纹里蜿蜒的黄河开始奔涌时

法兰克福的鸽群正掠过铁塔阴影

三十六种文字在纸页间迁徙

却始终绕着敦煌的经筒盘旋

某个拂晓在温哥华的海岸线

他忽然听见祁连山的雪崩

（一）

总有一页纸承不住乡愁的重量

当纽约地铁摇晃着陌生字母

他突然摊开掌心——那里

西安的钟楼正敲落八百年晨昏

汉字在甲骨上苏醒的刹那

所有翻译都成了漏雨的屋檐

（二）

在尼泊尔扬尘的集市深处

他擦拭眼镜片上的黄雾

忽然想起甘肃某个小镇

清洁工扫起第一片槐树叶

柏油路闪着昨夜雨水的光

像摊开的《诗经》字迹清亮

（三）

曼哈顿枪声在新闻里炸响时

他正用毛笔抄写《道德经》

墨汁渗入宣纸的纹路

恰似江南雨巷的脉络延伸

某个笔画陡然挺立成界碑

守护着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安宁

（四）

东京塔折射夕照的瞬间

他看见泰山极顶的云海翻涌

留学生问起故乡的冬天

他笑说紫禁城的雪

总落在砚台最适宜的方位

化开就成了唐诗里的盐

（五）

恒河畔飘来的诵经声里

他用唐音接续了断弦的古琴

“广陵散不曾绝响啊”

布鲁塞尔的咖啡馆突然寂静

欧洲的炮火在咖啡勺上

凝成一颗不再坠落的糖

（六）

总在异国梦境里惊醒的

是黄土地犁沟的墒情

当伦敦雾困住鸽群的翅膀

他数着敦煌壁画飞天衣袂

某道曲线突然挣脱墙体

裹着他穿越七个时区的黎明

（七）

他们说“留下吧这里有自由”

他指向东方：我的自由

是汉字偏旁间的旷野

可以放牧庄周的蝴蝶

可以浇铸屈原的鼎

可以铺展司马迁的星河

（八）

在富士山樱花坠落的速度里

他丈量李白醉月的弧度

当自由女神火炬刺痛云层

他想起赤壁烽火曾照亮

苏东坡的江月——那种皎洁

至今漫过三峡的闸门

（九）

整理哈佛图书馆书架时

他突然笑出声：诸子百家的声音

正在杜威编码体系里暴动

某册《论语》挣脱标签

长出竹子经脉

在钢架结构里蔓延成林

（十）

穿越西伯利亚铁路的夜

他用手机照亮地图——

嘉峪关的风突然灌满车厢

巡逻战士的军大衣下摆

正扬起比喜马拉雅更坚定的造型

（十一）

巴黎香水瓶碎裂的刹那

他闻到绍兴老酒坛启封的醇香

塞纳河游船的探照灯

突然变成扬州二十四桥的月光

某个醉倒的夜晚

整个欧洲都在瓷器中荡漾

（十二）

总在比较云朵的形状

温哥华的云像未及提笔的宣纸

而故乡的云始终保持着

碑拓的棱角与墨韵

某次雷雨过后

天空突然落下横平竖直的楷书笔画

（十三）

在印度雨季的闷热里

他怀念江南梅子时节的清凉

纱丽卷起的金色尘埃

不及江南细雨中的一篙春水

恒河浴场喧哗的间隙

他听见太湖渔歌穿云而来

（十四）

整理各国机票存根时

所有航线突然在茶几上

组成一个汉字——“回”

波斯湾的风暴预警途中

他正泡开武夷岩茶

看叶片舒展成归舟的形状

（十五）

联合国译员耳机脱落时

他正用西北方言吟唱《离骚》

大理石走廊突然生长出

楚地橘树的根系与芬芳

投票器闪烁的红灯

全部变成故宫宫灯的光晕

（十六）

时代广场屏幕切换广告时

他看见高铁穿过油菜花田

学生校服上的反光条

比霓虹更像黎明

自动售货机吐出的可乐

不及老家井水甘甜

（十七）

牛津图书馆的穹顶下

他突然听见敦煌流沙的韵律

羊皮书记载的远征

突然与张骞使团的重叠

羽毛笔尖滴落的墨汁

幻变成骆驼刺花的形状

（十八）

滑雪场缆车停滞的半空

他看见华山挑夫稳健的脚步

落基山脉的松涛里

突然混入黄果树瀑布的轰鸣

相机自动对焦的瞬间

虹膜始终映着长江的流向

（十九）

圣诞铃铛摇响的街角

他手机里正播放秦腔

梆子声击碎飘雪

在第五大道铺开黄土高坡

流浪歌手沙哑的旋律

突然拐进《诗经》的采薇调

（二十）

最终在百部书稿的扉页

他都画下同一枚印章——

阳文是泰山石敢当

阴文是江南水波纹

盖下去就浮现

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晨曦

（尾声）

如今他依然行走在地球褶皱里

但每次转身衣襟都落满

故土的星辰与稻穗

当某个留学生问起归期

他指着心口说：我的中国

正在汉字偏旁里建造

永不完工的春天

——所有远行最终都成了回家

所有比较都让根系更深入大地

在雪漠的眼里中国最美

美得像祖先传下的青瓷碗

盛着五千年的月光

永远满溢

永远温热如初

2025.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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