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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璧辉\屠国元:中国的大漠,灵魂的西部:雪漠乡土世界的跨语际重构

2023-09-09 04:38 来源:www.xuemo.cn 作者:汪璧辉\屠国元 浏览:4002692
 
中国的大漠,灵魂的西部:雪漠乡土世界的跨语际重构

雪漠的乡土小说系列描绘大漠风貌,细述西部风俗,杂糅方言土语,叙说乡间故事,乡人、乡景、乡物、乡情浑然一体,透着浓浓的乡土气息和民族色彩,吸引了世界的目光。偏远的西部,荒凉的沙漠,沉寂的乡村,角落的农民,如同一个被遗忘的乡土世界,横空出世,一步步跨越语言的藩篱,带着西部灵魂,走出中国大漠,正在经历着一场跨时空跨语际的立体重构。

民族性通往世界性的叙事重构

雪漠的乡土小说具有典型的地域性,在乡村与城市、西部与东部的空间差异中建构了具有异域情调的雪漠式乡土图谱。巧妙之一在于,“大漠三部曲”以一户农民家庭生活为叙事中心,分别以沙湾村、猪肚井、白虎关为主要叙事空间,讲述大漠农民的生活日常、打猎、婚嫁的故事,各有侧重。中国读者对甘肃大漠地理格局相对熟悉,阅读思绪随空间移动,容易识读“一户三部曲”的全景全貌。然而,他国读者对中国西部地理感知天然不足,不易建构串联式空间想象而获取整体认知。葛浩文与林丽君选择以desert为关键词架起一个宏大的叙事空间,将《大漠祭》译为Desert Rites,《猎原》译为Desert Hunters。至于《白虎关》,因其“闯关”寓意被译为White Tiger Pass,但之后,葛浩文夫妇对《白虎关》和《大漠祭》进行了大胆重构,叙事空间交叉,创造了一个新颖独特的故事格局,冠以Into the Desert之名,至此形成雪漠乡土小说以desert为核心的叙事空间重构,译文读者的想象可以跨越时空,在自己的阅读体验中建构各自内心的desert world(大漠世界),实现地域性向全球性的进化。

众所周知,地域性常常伴随独特的民族性,雪漠的西部乡土小说位于中国文学系统边缘,却在世纪之交一跃成为中国民族文学的杰出代表,甚至被提到中国特色的高度,进而衍生出30多种语言的译本,展现了作品由中国性向世界性延伸的内力。正如Into the Desert的美国读者杜卫红所说,“对于我们读者来说,这两位主人公的冒险之旅属于很有趣的内容——看到她们为了生存而对抗各种自然因素以及自身低下如猎物的地位,我们仿佛也置身其中……鉴于这部小说的结构、蕴含的多种主题以及文化描写,它将会拥有广泛的潜在读者群”。当民族叙事具有强烈的折射力,让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读者获得“置身其中”的体验,作品就由民族性通往了世界性,达致个体性与人类性的统一。

由定格到互动的意象图式重构

雪漠自述其写作理由是“将这个即将消失的时代‘定格’下来”,且“只想努力地在艺术上定格一种存在”。这种“定格”阐述了雪漠乡土小说作为现实主义文学的记录功能,“记”的目的是在某种情境下或遇到某种刺激源时启动“忆”,由此形成特定文学记忆、民族记忆、乡土记忆。记忆具有时空性,需要意象的参与。意象是一种基于感知体现在思维和记忆中的形象,其生成取决于现实世界的实物原型与记忆里的某些概念或意象图式,是一种实物不在场的心理表征。在跨语际跨文化交往活动中,意象图式是基础,某一个意象概念会激活特定认知结构中的其他概念,在往复互动中完成动态的认知过程。这是一个复杂的意象图式重构过程,涉及不同场景中的实物认知加工模式、概念映射模式和认知框架。

雪漠乡土小说之所以引人入胜,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不同类型的意象,包括沙漠、戈壁等自然意象,鹰、狼、骆驼、羊、豺狗子等动物意象,白虎关、盐池等地点意象,磨盘、猎枪等器物意象,花儿、贤孝等人事意象,共同建构起雪漠着意“定格”的“大漠”意象图式。从葛浩文夫妇和韩斌的处理来看,译者基本会通过直译保留原意象,但是,为了保证关键意象间的合理关联与映射,译者会增加其它相关概念,比如原文描述大漠与村子相接处的戈壁时,葛浩文夫妇在desert前增加了rocky,在描述“黑戈壁”时,除了保留颜色pitch black,辅以a rock-and-dirt-covered stretch作为gobi的阐释性描述。

在雪漠小说中,动物也是主角,是与人平等的生命,体现了雪漠崇尚“天人合一”的生命观和世界观。当动物出现在地名或谚语中时,译者尽量直译,如“猪肚井(pigs belly well)”,“宁惹恶虎,不惹群狼(I'd rather fight a fierce tiger than deal with a pack of wolves)”。在《白虎关》中,兰兰和莹儿牵着骆驼走进大漠,勇战豺狗子,最后走出大漠。骆驼和豺狗子是两个相关且对立的意象,无论葛浩文夫妇采用的jackal,还是韩斌采用的dhole,都通过与Wolves eat sheep and jackals eat cowsthe sheep ate the whole damned cow等在人物对话中形成的怪诞动物关系中凸显了“豺狗”的“恶”的意象,葛浩文夫妇还巧用Crazy Goat比喻“犯烧疯了”的人,韩斌则在英译《豺狗子》时对标题进行了改译,增加womencamels,刻意营造由女性、骆驼和豺狗组成的独特意象图式,在人与兽、善与恶、生与死的对比中让译文读者体会坚韧的西部精神和厚重的生命质感。

乡物是乡土意象图式中连接人与客观世界的重要元素,“磨盘”象征着兰兰和莹儿坎坷的人生,millstonesadmonotonouscolorlessvanishturn around and aroundsandy windhardships等一系列概念描绘了两位女性艰难走进漫无边际的大漠,寻寻觅觅中看不到黄沙世界的尽头,最终在这样的描述中形成womenantsmillstonefate构成的女性生命意象图式:Fate was a turning millstone, while the women were ants on the mill, expected to accept their destiny(命是旋转的磨盘,女人只是磨盘上的蚂蚁。都得认命)。

雪漠小说中最常用的人事意象体现在民俗文化中,雪漠如实状写“凉州贤孝”与“花儿”,苍凉与悠远的旋律成为雪漠创作的基调之一。“凉州贤孝”又名“凉州劝善书”,是一种民间说唱艺术,倡导“贤”与“孝”,演唱者多为盲人,俗称“瞎仙”或“瞎弦”,走街串巷,唱词多以凉州方言为主,通俗易懂,听众多为农民。雪漠认为凉州贤孝“代表了西部文化对当下生活的观照、介入和参与,保留了最本真、最质朴的中国传统文化,是西部文化活化石。”然而,这种极具地方个性的艺术形式本是听觉、视觉和感官的感统体验,很难在单一的语言维度予以重构,葛浩文夫妇在不同场景中用blind storytellerfolk singer指代唱贤孝的“瞎仙”,并以talegood guysbad onesvirtuous and filialthree-stringed instrument等实物概念和性格概念,尽可能激发译文读者对“贤孝”内容和功能的关联想象,建构歌颂善与孝的故事图式。

西部民歌“花儿”既是一种民间艺术,也代表西北女性意象,“花儿仙子”莹儿美丽、聪慧、温柔、痴情,她唱的“花儿”柔情似水,在《白虎关》中,每一章都以内容相关的“花儿”为题,小说中还穿插与故事内容相关的“花儿”,既将“花儿”融入了叙事,又增添了小说的文学性与地域性。葛浩文夫妇英译时完全保留了“花儿”叙事身份,并以Queen of Liangzhou Folk songs描述“花儿仙子”,以Liangzhou songstunes等指代“花儿”。在英译各种不同的“花儿”歌词时,译者也尽量保留了“花儿”的结构、押韵和意象,从音、形、义三维层面用英语唱出了中国西部的“花儿”。

由此,雪漠小说进入英语世界后,自然、动物、地点、器物和人事等层面的意象经由译者所采取的直接对应、引入相关概念和语义补充等方式,重构了一个天、地、人互相映射关照的大漠意象图式,给这份中国西部的乡土记忆披上了他国语言的外衣,在跨语际互动中赋予西部灵魂新的生命力。

保持原作整体风格的话语重构

雪漠小说的民间话语也是作品的精华之处,方言土语朴实无华,自然鲜活,如“日头悬了”“尻蛋子”“夹嘴”“挼鹰”“驴卵泡”“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月婆娘放了个米汤屁”等等,生动描绘了乡村生活画面,反映人物的精神状态,接近真实的原生态生活,突出了小说的地域性与民间性,展现了汉语的表意功能,句式简单,节奏明快,折射农民在艰难中所秉持的乐观与坚韧,展示西部乡人的人格魅力。然而,这些地域特色鲜明的方言土语是跨语际话语重构最大的难点。民族性奠定语言个性,世界性提升话语张力,方言土语的翻译不能简单机械地直译,导致译文晦涩难懂,也不能完全放弃原文方言的重要特征,需要在形式与意义之间建立平衡,比如,针对“别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Don't forget your mother now that you're married, like a magpie setting up its own nest.),鉴于原作以动物意象为特色,译者保留了意象“喜鹊”,以set up a nest阐译并替换“尾巴长”,同时与“娶媳妇成家”形成呼应,在增减之间达到意义完整、形式相似的平衡。Into the Desert的美国读者杜卫红认为该作品“朴实无华的写作风格,无疑是作家雪漠的个人风格与翻译家的选择相结合的结果。这种写作模式既避免了华而不实的描绘,又强调对场景、人物和情感的真实写照”。实际上,葛浩文夫妇与雪漠就作品的理解与翻译保持着沟通,基于对作者和读者的双重尊重,才会有这种“结合的结果”,保持并传达出原作风味。

雪漠的乡土世界在“定格”与“重构”中愈加散发地域性与全球性、民族性与世界性、现实与灵魂融合的自然魅力,也必将在新的时空语境中吸引读者走进中国大漠深处,让雪漠笔下的西部农民走上世界文学舞台。

(汪璧辉  南京晓庄学院外国语学院  副教授,博士;

屠国元  宁波大学外国语学院  教授/博导)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现当代乡土小说英译与中华民族海外形象重构研究”(项目编号:20BYY026)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刊登《中国社会科学报》(A04202394日星期一

https://epaper.csstoday.net/mepaper/mobile/paper/pageList?pubCode=zgshkxb&pubDate=2023-09-04&pageTitle=A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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