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烦人的提问》之一

谁要从后楼梯去找苏格拉底的家，那么给他开门的不会是苏格拉底本人，而是他的妻子克珊西普。这种可能性很大，因为苏格拉底常常出门。还有一个原因，如果说苏格拉底在哲学家中间很有名望，那么克珊西普在哲学家的妻子中间毫不逊色。可能有人会说，她是因丈夫出名，这自然不错，但也可以反过来说，如果没有克珊西普的话，苏格拉底也不成其为苏格拉底了。至少哲学家尼采以他心理学方面的洞察是这么看的：“苏格拉底找到了一个他所需要的女人……克珊西普一步一步将他推入了他的独特的职业。”

事实真是如此吗？假如可以相信古文献的话，克珊西普所做的正好相反：她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丈夫搞他的哲学，他在家时对他百般纠缠，当苏格拉底听烦了出去和朋友们讨论哲学问题时，她又会闷闷不乐。她甚至会不时从窗户泼一桶脏水浇到苏格拉底的头上，或者跟在他后面，在众目睽睽的市场上把他的大衣从身上剥下来。

朋友们对此很生气，把克珊西普叫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令人无法忍受的女人。苏格拉底却以他哲学家的沉着应付着家里家外这些暴风雨。当脏水从天而降时，他只说了句：“我不是说过吗，克珊西普打雷的时候也会降雨。”天才小子阿基比亚德曾说：“骂街的克珊西普真是令人讨厌。”苏格拉底对他说：“你应该学会喜欢鹅的叫声。”他认为与难以驾驭的女人打交道也有它的好处，能应付克珊西普的人和别人打交道时便易如反掌了。

后来的传记作家们比苏格拉底自己还同情他。为了给他一点爱情的欢乐，他们编造出一个美丽的故事：雅典在一次战争失败后居民人数骤减，于是决定每个市民可以和两个女人生孩子。于是苏格拉底也遵循这一规定结了第二次婚，娶了一个名叫蜜尔朵的年轻姑娘。但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不是很可靠，苏格拉底似乎对他的第二次婚姻也发表过看法。当有人问他是否应当再婚时，他回答说：“你要做的会使你后悔。”

再回到克珊西普的话题，她的责骂最终产生了什么效果？只能是使苏格拉底更快地逃离家庭去参加他的哲学讨论，也正因如此才造就了苏格拉底。因为在雅典这个城市，只有在公共场合露面的人才能成功。假如苏格拉底在自己的小屋潜心钻研，恐怕他永远都不能成为著名的苏格拉底。这样，克珊西普达到的目的正好和她的本意相反。按黑格尔的方法理解，克珊西普的所作所为产生的效果只能是适得其反，想阻止哲学家去搞哲学反而使他更深入到哲学中去。克珊西普错误地以为她的斥责和泼水是行之有效的威胁手段。尼采的话不错：“当克珊西普把家弄得不像家的时候，她在事实上把苏格拉底更深地推到他特有的职业中。”

那么苏格拉底离开家去做什么了呢？表面上看，他只是去市场和运动场与人们闲聊。他是个游手好闲的人，也正是这一点使克珊西普十分生气。不管自己的家、老婆和孩子，不好好操持自己从父亲那儿继承来的石匠手艺，总而言之，不像普通人那样过正常的生活，只是四处游荡，和各色人等聊些没用的东西。据称他有时也会在街上弄些零用钱贴补家用，但这毕竟和规规矩矩地靠手艺养活家不一样。他甚至连鞋也买不起，所以喜剧诗人阿里斯多芬塑造的苏格拉底的舞台形象是光脚的。假如一个人生活，他的容易满足还说得过去，但谁又能要求一个女人面对城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自己不能拥有还能保持平静，如苏格拉底一样：“如此众多的东西我不需要！”我们怎能要求克珊西普也达到和苏格拉底同样的哲学高度：“需求最少的人离上帝最近？”

此外，苏格拉底最迷人的地方在于，他本质上没有一点点懒汉的疲塌劲儿。他酷爱运动，甚至在舞蹈中显示他的阳刚之美。当然，据说所有这些都是出于健康的考虑。某古学权威对他“出色的身体状态”大加赞赏。苏格拉底是个男人，生来就是要做男人应做的事，他的军旅生涯也证实了这一点。人们对他能忍耐疲劳的坚强称奇：当其他人因寒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时候，他却光脚走在冰上。还有一次，他周围所有士兵都仓惶逃离战场，只有他一个人在军官身旁镇定地阔步向前，并且对大家喊道：“镇静！要分清敌我！”

——摘自《中华读书报》2001年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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