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岳年：得失之间

得失之间

文\黄岳年

在《论语•卫灵公篇》中，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这段话讲的是言，讲、说、谈的事。意思很明确：可以同他谈谈，却没有谈，就可能与人才失之交臂；不应该同和他说的，却跟他说了，这就是说了错话。智者不是这样的，他不会不失去朋友，也不说错话。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段话，雪漠之约中讲了一次，还不够，雪师说，这些话太重要了，明天还要接着讲。

听课时没有用笔，凭记忆诵出偈句：

言行是枢机，荣辱之关键。

君子不失言，沟通当对机。

言行动天地，君子当慎之。

君子与人言，自当叩其心。

明者不暗语，昏者无慧聪。

雪师的原颂精彩，倘有误讹，我之过也。

人生在世，可以面对各种人物和事物。世界是纷繁复杂的，人和事，当然也很复杂。导师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太平日月，敌人不一定天天在眼前。但是，眼前的也不一定都是朋友。说错了话，做错了事，那是要付出代价的。孔夫子说得轻巧，仅仅是得人或者失言、失人而已。

但是，在现实中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寻常百姓，说话好与坏，对生活的影响不大。要是在手握枢机者那里，事情就严重起来了。

“言行动天地，君子当慎之。”不失言亦不失人的，是智者。他们是知所当言而言，知所当止而止的，效果当然“好的弗得了”，此处不赘。就说说失言吧。

在庐山上，大将军不明就里，搞了一份万言书，就惹出了滔天大祸。

雍正三年(1724年)二月，天上出现了“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奇观，那可是“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的盛景，是祥瑞中的祥瑞。于是群臣上表称贺，皇上看见年羹尧的奏表了，字体潦草，还将“朝乾夕惕”写成了“夕惕朝乾”，圣上认为，年羹尧居功藐上，心怀不轨，于是年羹尧就有了九十二条大罪，自裁。其亲族、同党或斩首或流放或贬谪，有一丝牵连的人统统受到处罚。七天后，汪景祺西征随笔案落实，汪景祺斩首示众。汪景祺曾把自己的著作《读书堂西征随笔》送给年羹尧收藏。年羹尧案发，《西征随笔》被缴进宫中。雍正皇帝读后在首页题字云：“悖谬狂乱，至于此极！惜见此之晚，留以待他日，弗使此种得漏网也。”原因七七八八，大概书里提及“狡兔死，走狗烹”，是提醒年羹尧的。皇上要表现孝道，处罪谕旨只称汪景祺“作诗讥讪圣祖仁皇帝，大逆不道”。于是汪景祺被定处斩，枭首示众，其头骨在北京菜市口枭示了十年。妻子儿女发配黑龙江给披甲人(满洲军士)为奴；兄弟叔侄辈流放宁古塔；疏远亲族凡在官的都革职，交原籍地方官管束。由于牵累的人多，汪景祺侨居的平湖县城甚至传出“屠城”的谣言，居民惊惶逃窜。

与年羹尧有牵连的还有钱名世名教罪人案。钱给年大将军写过诗，皇帝就把他革职逐回原籍，却又御书“名教罪人”四字，命钱名世原籍地方官制成匾额，挂在钱家中堂上。还命常州知府、武进知县每月初一、十五去钱家查看匾额悬挂情形，如未悬挂则呈报巡抚奏明治罪。钱名世离京时，雍正又命京官自大学士、九卿以下都作讽刺诗为钱名世“赠行”，结果共有三百八十五人奉诏作诗，辑成专集，题为《名教罪人诗》，刊印后颁发全国学校。正詹事陈万策诗中有句：“名世已同名世罪，亮工不异亮工奸”(指南山集案的戴名世，而年羹尧也字亮工)，措意尖刻，造句新巧，得到雍正夸奖。翰林侍读吴孝登则因诗句“谬妄”，被发配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查嗣庭批判钱名世“百年遗臭辱簪缨”；谢济世批判钱名世“自古奸谀终败露”；但是不久，他们也都倒霉了。

雍正六年(1728年)九月二十六日傍午，陕西西安的一条大街上，川陕总督岳钟琪正乘轿回署，突然有人拦轿投书。这人叫张熙，他是曾静的门生。他们在信上列举了雍正皇帝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色、诛忠用奸等罪状，劝说岳钟琪和他们共谋举事，推翻清朝。但事与愿违，滔天大狱形成，吕留良、吕葆中父子开棺戮尸，枭首示众；吕毅中斩立决；吕留良诸孙发遣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家产悉数没收。吕留良学生严鸿逵开棺戮尸，枭首示众，其孙发遣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学生沈在宽斩立决；黄补庵(已死)嫡属照议治罪；刊印、收藏吕留良著作的车鼎丰等四人判斩监候，另二人同妻子流放三千里外，还有十数人受杖责。曾静、张熙则被乾隆帝凌迟处死。

千余年前，吾家鲁直公（黄庭坚）《赠张叔和诗》云：

我提养生之四印，君家所有更赠君。

百战百胜不如一忍，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无可简择眼界平，不藏秋毫心地直。

我肱三折得此医，自觉两踵生光辉。

团蒲日静鸟吟时，炉薰一炷试观之。

倘年大将军张熙辈谙熟，或可免祸矣。叹叹。

雪师说，“言行是枢机，荣辱之关键”，“失言不对机，如对牛弹琴”。说的真好。弄清楚枢机，做到既不失言，更不失人，岂不美哉。

——2021年11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