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土匪的入伙与退伙

《黑话江湖》  雪漠著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7年1月出版

土匪的入伙与退伙

文\雪漠

土匪亦称“胡子”。东北土匪的穿戴有独特之处，土匪们非常讲究戴帽子，一是防冷防风，二是后脖颈子处可以藏短枪。土匪常穿的鞋叫靰鞡。靰鞡用上等牛皮所做，鞋底相连，没有鞋腰，就像个牛皮船，不分左右脚。土匪身上还有一个特殊的东西叫“护屁子”，是护在屁股上的皮子，护住屁股和裤裆，多用虎皮、狐狸皮、兔子皮等皮。这样就可以随到随坐，也能防冷防潮。

土匪建立自己的队伍，叫起局。起局要有资本，通常指枪支和马匹。这些资本就叫局底。如果没有资本，有的就用布盖着铁管子，当成火炮，去恐吓地主，逼他们交枪，还有的用红布包一截树枝，到村公所里去夺枪。座山雕张乐山是怎么起局的呢？他在一个大户人家做护院，大户给他配了枪，还领了十几个人，守炮台。张乐山就和不远处的土匪通气，用大户的性命和财产当作局底送给土匪。这样张乐山就入了绺子，用这些资本成为了二当家，等大当家一死，他就成了座山雕。

起局时也有起局的规矩，几个人要滴血入酒，然后燃香，喝一口酒后，领头人则向十八罗汉和达摩老祖发誓，其他人跟着领头人说。发完誓，就要给大当家的起报号。报号，相当于外号。例如“小白龙”指年轻漂亮，“草上飞”指动作敏捷，“老北风”指勇猛无比，“座山雕”指凶狠无情。也有出于某种目的而报号的，如“三江好”罗明星，三江指松花江、图们江、鸭绿江，为了让着三江两岸的老百姓团结起来抗战，因而有此报号。

报号之后，大当家的安排炮头、粮台等四梁八柱，选好“山场”“岗头”等地段，如果这一带已有“绺子”，就要和他们打打招呼，如此一来，新的绺子就起局了。如果小的绺子想投靠大的匪帮，就要带见面礼，如带一批枪或者队伍，又或者是情报。座山雕张乐山带的就是情报。

如果想要入伙土匪，也要按照一定的规矩走。入伙，黑话叫“挂柱”。分保人保举和自己投靠两种。

保人指的是和绺子里熟悉的人，除去保人，还要有字据，交由“字匠”（先生）保管。字据上表明来意，愿意同生共死，绝不后悔之类。

自己来投奔的人，会经过严格的盘问。大多数自己来“挂柱”的人，都会在绺子里找个“挂勾”的，也就是介绍人。而入伙，都要先试试入伙者的胆量，这叫过堂。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头顶器皿于百步之外，由大当家举枪远射，枪响器皿碎，而入伙者腿不软尿不撒即算合格。如果入伙者胆小尿了裤子，就称其“扒子”，能挺住，就叫“顶硬”。一种是陪炮手出外“打食”（即抢劫），不给发“喷子”（枪）“青子”（刀），让其去“踩盘子”“望水” （打探情况），如能圆满完成任务即算合格。炮手就会对大当家的说：“这人遛过了（考验过了），还算顶硬。”

于是进行拜香。拜香即焚香对天盟誓，也叫“开香堂”。

有大小香堂两种。大香堂，多设在深山古庙，全堂兄弟到齐，斩“小凤凰”（鸡），礼仪隆重。小香堂，只需两三个大爷到场，就可以了。香堂之中供五祖与关帝，并设三牲祭礼。入伙者还需自己“栽香”，香一般为十九根，一根敬大当家，余者敬十八罗汉。香分五束，前三后四，左五右六，中一。

入伙者跪而明誓：

“我今日入伙，与众弟兄同心。若生异心，天打五雷轰，叫大当家插了我。不走露风声，不叛变，不出卖朋友。如违了，千刀万剐，让大当家的插了我。”这时，大当家说：“都是一家人，起来吧。” 又说：“去认识众兄弟们。”

入伙者要先走到炮手那，说：“听大兄弟指点。”炮手就会说：“强中更有强中手，你的枪法还得练。每天早点起来，别踏被窝子！也没有吃奶的孩子！到你的卡子精灵点，有事要及时发号，大家的命都在你这儿……”说完，给入伙者子弹和枪。

然后又到“粮台”跟前，“粮台”对他说：“我们在外追风逐尘，不易！啃窝（吃饭）时别挑肥拣瘦。你听说过孔融让梨的故事吗？学着点。”说罢，给他衣服、被褥、毛巾等。大的匪帮还会发一支小烟袋。

接着又走到“水香”处，听“水香”说一些注意事项，等拜完了四梁八柱，仪式才完事。“过堂”“拜香”之后，才算入了伙。

入伙的“崽子”（兄弟）要绝对听从四梁八柱的话，还要孝敬大当家的和四梁八柱，如过节，要给大当家的打点“小项”，在土匪中这叫“拉局”“烧管”钱，就是大当家的辛苦钱。不过，崽子们进贡的钱数量不大。

如果土匪想不干了，要退伙，黑话叫“叠拉”。

入伙难，退伙更难，退伙后洗手不干，叫“拔香头子”。若入伙匪徒家中出了大事需洗手不干去照料家务，必须先禀告大当家的。大当家派人一探，果如其言，便举行拔香仪式。

拔香一般选每月农历十五日左右，要在月圆星雾的夜里。先在院中插十九支香，也是分五束，前三后四，左五右六，中一。

退伙者跪于香前，口中诵道：

“十八罗汉在四方，

大掌柜的在中央，

流落山林百余天，

多蒙众兄来照看。

今日小弟要离去，

还望众兄多宽容，

小弟回去养老娘，

还和众兄命相连。

有窑有片弟来报，

有兵有警早挂线，

上有天来下有地，

弟和众兄一线牵。

铁马别牙不开口，

钢刀剜胆心不变，

小弟废话有一句，

五雷击顶不久全。

大哥吉星永高悬，

财源茂盛没个完，

众兄弟们保平安。”

诗有十九句，香有十九根，说一句拔一根。若弟兄们乐，大掌柜便说：“兄弟走吧，啥时想家，再回来吃饭。”说完，赠些钱和衣物，再赠给一匹马上路。若说得不好，不利索，大当家拍案而起，骂一声：“你个不上道的，我插了你！”这时，早就环候在四周的土匪们便抽出刀来，大叫：“别让他邮了！（跑了）”然后，大当家的把帽子摘下来，扣在桌子上，众土匪们上前对退伙者断肢剐肉，乱刀分尸。民间就有一句话：“挂柱容易，拔香头子难。”

故此，入伙的匪徒大都不敢拔香头子。

——发表于《特别关注》2018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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