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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雨: 邂逅巴黎,趁此身未老

2016-06-22 21:57 来源:www.xuemo.cn 作者:余秋雨 浏览:39966047
内容提要:真正在塞纳-马恩省河畔聚会的,是一代代巴黎市民的集体心理。

 

余秋雨: 邂逅巴黎,趁此身未老

 

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海明威

一路行来,最可爱的城市还是巴黎。

它几乎具有别的城市的一切优点和缺点,而且把它们一起放大,推向极致。你可以一次次赞叹,一次次皱眉,最后还会想起波德莱尔的诗句:“万恶之都,我爱你。”

正像我们抡起一拳擂到朋友肩上:“这个坏蛋,真想你。”

它高傲,但它宽容,高傲是宽容的资本。相比之下,有不少城市因高傲而作茧自缚,冷眼傲世,少了那份热情;而更多的城市则因宽容而扩充了污浊,鼓励了庸俗,降低了等级,少了那份轩昂。

一个人可以不热情、不轩昂,一座城市却不可。这就像一头动物体形大了,就需要有一种基本的支橕力,既不能失血,又不能断骨,否则就会瘫成一堆,再也无法爬起。热情是城市之血,轩昂是城市之骨。难得它,巴黎,气血饱满,骨肉匀停。

它优闲,但它努力,因此优闲得神采奕奕。相比之下,世上有不少城市因闲散而长期无所作为,连外来游人也跟着它们困倦起来;而更多的城市尤其是亚洲的城市则因忙碌奔波而神不守舍,失去了只有在暮秋的静晤中纔能展现的韵味。巴黎正好,又闲又忙,不闲不忙。在这样的城市里多住一阵,连生命也会变得自在起来。

巴黎的种种优点,得力于它最根本的一个优点,那就是它的聚合能力。面对精彩的聚合,巴黎人一边自豪一边也挑剔起来,挑剔是自豪的延伸。

当年埃菲尔铁塔刚刚建造,莫泊桑、大仲马等一批作家带头怒吼,领着市民签名反对,说这个高高的铁家伙是在给巴黎毁容。这相当于沙龙聚会的参加者受不住新挤进来一个高瘦伶仃的冑甲人。

想想也有道理,聚会讲究格调和谐,当埃菲尔铁塔还没有被巴黎习惯的时候,无论在造型还是在材质上都显得莽撞和陌生。后来也佩服它偏赖着不走,简直有一点中国青皮的韧性,一会儿说是世界博览会要请它做标志,一会儿说是战争需要它发射电波,磨来磨去找借口,时间一长竟被巴黎人看顺眼了。

它刚顺眼又来了新的怪客,蓬皮杜艺术中心。揭幕那天巴黎人全然傻眼,这分明是一座还没有完工的化工厂,就这么露筋裸骨地站着啦从此哪里还会有巴黎的端庄接下来的是卢浮宫前贝聿铭先生设计的玻璃金字塔,当时竟有那么多报刊断言,如果收留了这个既难看又好笑的怪物,将是卢浮宫的羞辱、巴黎的灾难。

那么多巴黎人,全都自发地成了塞纳-马恩省河畔这场聚会的遴选委员会成员,其情感强烈程度,甚至超过政党选举。这种情况,在世界其它城市很少看到。

对此,我们有不少切身感受。

昨天下午,我们在卢浮宫背面的地铁站入口处拍摄,因为今年是巴黎地铁的百年纪念,正好做一个节目。两位文质彬彬的先生,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一直看着我们,最后终于走过来,问清了我们的国籍,然后诚恳地说:“我们是巴黎的普通市民,恳求你们,不要再拍什么地铁了,应该让中国观众欣赏一个古典的巴黎。”

我们笑着说:“地铁也已经成了古典,今年是它百岁大寿。”

他们说:“中国应该知道一百年是一个小数字,巴黎也知道。”

这时,我们请的一位当地翻译走了过来,告诉我们,巴黎有很多这样的市民,爱巴黎爱得没了边,有机会就在街上晃悠,活像一个市长,就怕外来人看错了巴黎,说歪了巴黎。

我觉得这样的人太可爱又太多事,是一个有趣的社会现象,便通过这位翻译与他们胡聊起来。我说:“你们所说的古典我们早拍了,就是漏了雨果小说中最让人神往的一个秘密角落。”

这下他们来劲了,问:“巴黎圣母院?”

我笑了,说:“这怎么会漏第一天就去拍摄了。我说的是,巴黎的下水道。那么多惊险的追逐竟然在市民脚下暗暗进行,真有味道。”

他们说:“其实只要办一点手续,也能拍,下水道的口子就在塞纳-马恩省河的沿边,很大。”

我说:“现在我们更感兴趣的是下水道的设计师,据说他们早就预见到巴黎地下会有一个更大的工程,竟然留出了空间。一百年前,建造地铁的勘探师们一到地下便感佩万分。”

他们有点奇怪:“你们中国人连这也知道。”

我说:“这将是我们今天拍的片子的开场白。”

这么一来他们当然也不劝阻我们了。

    我想这就是我们一路见到的各种痴迷者中的一种。迷狗、迷猫、迷手表、迷邮票、迷钥匙挂件、迷老式照相机,他们两位迷得大一点,迷巴黎。

但是他们没有走火入魔,一旦沟通便立即放松,这历来是巴黎人的优点,所以塞纳-马恩省坝畔的聚会兼收并蓄,绝不偏执。那些对埃菲尔铁塔、蓬皮杜艺术中心、贝聿铭金字塔曾经竭力抵拒过的市民,在嘲讽对象的时候也没有失去自嘲能力。

他们不像我们常见的那些批评家,批评言论越激烈越不敢正面接触批评对象,而是坦诚得多,越是不习惯越是要去多看,终于在某一天黄昏,他们暗自笑了,不再嘲讽对象而开始嘲讽自己。因此不妨说,真正在塞纳-马恩省河畔聚会的,是一代代巴黎市民的集体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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