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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妞的东北事儿 我的邻居

2016-01-20 15:10 来源:www.xuemo.cn 作者:斯琴琪琪格 浏览:42329386
内容提要:虽然现在人们的情感变化了,也都渐渐失去了当年那种真挚的友善。

 

大妞的东北事儿 我的邻居

 

/斯琴琪琪格

 

雪漠是个内心藏着大爱的男人。每每回到他的陈儿村,他都忘不了探望那个拿着三弦弹唱贤孝的瞎眼贾福山。贾福山是雪漠的邻居。他说贾福山能给满院的农民带来巨大的快乐。他的贤孝就像祁连山上融化的雪水,滋养了陈儿村的人。大善文化对雪漠的影响,最初就来源于贾福山。他说他跟贾福山的感情很深,也很熟悉。他把贾福山当作人生中的第一位老师。有这么好的邻居用贤孝滋养雪漠当时还未禅修的心灵,雪漠是多么的幸运。

奶奶的土坯房没了,土坯房里那些温暖的人情味也渐渐的消失了。雪漠对洪祥镇记忆犹新,我对喇嘛营子刻骨铭心,可我们这浓厚的情感,是对当时还没变味儿的家乡的情感。那时的人们,不会垒出一人多高的院墙小心翼翼的生活,也不会幸灾乐祸于别人家的灾难,更不会利益熏心泯灭了良心。那时候,没有多少人在人情和功利之间选择功利。那些互帮互助的人情味深深的根植于我和雪漠那颗热爱故乡的心灵当中。

奶奶的土坯房地理位置实在是个天险,保不齐哪一日大雨瓢泼,东面深沟的沟沿就延伸到了房子地基上把摇摇欲坠的老房子撂倒。祖上积德,这些年,土坯房还真是没有遭遇过这样的横祸。阿爸盖新房的时候到村里申请到了新的房址。新房位置其实是非常偏僻的,位于喇嘛营子的最后面,只有一户黄姓的人家早一年的时候独自立在了那儿。据村里人说那户人家兄弟太多,分房没有他们的位置,将他们打发到没人烟的野地里,相当于发配边疆了,那里连个通往喇嘛营子主街的茅草路都没有。但是阿爸高兴,这么多年拼了命的受累,能有个生命安全不受威胁的房址,算是一辈子可以安生的过日子了。

阿爸盖房选的尺寸和位置是和奶奶商量过的,两人一致同意就盖在黄姓人家的西面,其实那一大片野地范围内,随便盖在哪里,那时也是没人管的。但是阿爸和奶奶紧邻黄姓人家盖房的理由是,邻里住的近有什么大事小情可以互帮互助。阿爸还特意交代打地基的人,地基前后的位置绝不能越过邻居的地基线。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的家乡有一种说法,如果房子的地基线越过了邻居房子的地基线,就会压住邻居的运势,使邻居的运势衰败下来。

那时候的人心纯得像一汪清泉,就算有什么外力去搅动它,它仍然清澈见底,那种真挚的良善汩汩外涌,没有防人之心,更无害人的打算。人们做事想问题,首先想到怎样才不会影响别人,然后才会为自己打算。他们没有文化,也没有受过任何诗书礼乐的熏陶,但却恪守着做人的原则,那种高尚的品格是无意识的,是与生俱来的。现下,被疯狂的新时代物潮侵袭的人们,已经很少有这种朴素的思想了。他们大多先是周密的思考如何利己,还能利人的人已经算是品德修为极高的了。这种变化逐渐形成时代大趋,无从阻拦。我和雪漠深深痛惜于时代革新所带来的人性缺失,可我们能做的,微乎其微。

阿爸的新房盖起了,新房的房墙和邻居的房墙只隔了大约不到五十公分的距离。因为新房的位置四下无人,况且过道狭窄,小时候,我背着大人在那里学着男生撒尿,结果全尿在了裤裆里,引得阿妈骂了一个下午。邻居婶子己荣是个能说会道的女人,任何时候你都不会看到她脸上有什么不满的情绪,怎么都觉得是个特别热情亲和的人。我们家盖新房的时候,她招待我们住在她家。她会做非常松软的面糕,是那种玉米面和白面和在一起蒸出来的四方形的馍馍。这比起阿妈的玉米面大饼子,真的是太好吃了。她家有个和我同龄的孩子,叫丹丹。我和丹丹算是发小了,我们熟悉起来,并能一起玩耍,这得益于她那个嘴不沾毛会说话的阿妈。她家有颗杏树,就在矮矮的猪圈后面,己荣婶子就鼓动着我们一起去摘杏子,那杏子是甜核的,我和丹丹吃完杏肉,就找我家盖完新房剩下的砖头砸了吃杏仁。后来丹丹送给我一株刚刚长了两颗嫩芽的杏树苗子,我把它栽在了前院的墙角,现在那杏树的树皮都已经长成了老疤,怎么也有 20多岁了,它算是我和丹丹那段美好友情的见证吧。

阿爸在干农活和研究牲口的事情上是个好把式。印象最深的是,己荣婶子家的菜园总是种不好,阿爸种的菜都长到可以吃了,他们家的菜园子还东一个西一个的刚刚发芽。阿爸就跑进去给他们讲各种种菜的门道。我从上小学一直到上高中,己荣婶子家一直有一头骡子,那骡子黝黑黝黑的,高高壮壮,真是个下地干活的好牲口。那骡子是阿爸领了己荣婶子家的男人买回来的。阿爸懂牲口,牲口几岁了,干活力道怎么样,有没有病,脾气好不好,怎么训教。阿爸头头是道,那骡子能用那么多年,我一直佩服阿爸那神奇的鉴赏牲口和挑选牲口的能力。

那时,阿爸自己也有头温顺的枣红马。去姥姥家50公里的路,马车一套,阿爸喝醉了在马车上睡觉,一天的功夫,枣红马不歇不停就能自己找到姥姥家的家门。喇嘛营子人无不叫好阿爸对牲口了如指掌的本事。但是阿爸说,牲口通人性呢,咱得爱它才能懂它。这点,体现在阿爸时常半夜起来给枣红马喂饲料,风雨无阻。他还会一大捆一大捆的给它割青草,不让马儿过多的受累,像照料孩子一样照料那匹枣红马。雪漠在《一个人的西部》里描写了亲戚杀狗的故事,我看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从小到大,我从来不舍得伤害猫猫狗狗之类的小动物,我非常愿意亲近它们。为这,小时候我还挨过马腿狠狠踢了一下屁股,半个月动弹不得。但是我们一家人,谁都没有对那匹犯了错的马动怒。那种并不恩怨分明的性情,或许这和我们信佛向善的信仰关系重大吧。动物们很多时候都比人活的明白,活的善良。它们的世界,只有对主人的恭顺,没有心机和迫害。可是这世间,有多少动物,都曾遭受了人的唾弃或是虐待,它们甚至在自己最信任最亲近的主人面前葬送了性命。人类几乎能把所有的动物都当作美餐端上餐桌,甚至吃下和自己同类的婴儿,人性里是藏着多么可怕的恶呀!

己荣婶子和我阿妈关系处的很好,如果谁家包了饺子或者烙了馅饼改善伙食了,她们就派各自的女儿装了满满一盘子送到对方家里。我那时最喜欢往邻居家送饺子,因为那样,我就能见到漂亮的丹丹和她玩。丹丹长得白白静静,己荣婶子又很会给她收拾打扮。我常埋怨我阿妈笨手笨脚,连个头发也不会给我扎。

那时候,我们不用上幼儿园的,在荒滩上玩儿到八九岁才连迟到带早退的到深沟东面的小学里读书。一个老师又当校长,又当班主任,还教整个学校的孩子。那时候我们都是地道的蒙古孩子,汉语零零星星只懂一点,老师就用蒙语一点一点的翻译解释语文书上的意思,然后教我们说汉语。等到我们上到三年级的时候,终于能听懂汉语了,就都转到了正规的村小学。严格意义上说,沟东的学校,应该算是汉语的早期培训班吧。

丹丹还没辍学的时候,我和丹丹一直是一个班。记得我们还在深沟东面的小学上学的时候,有一次她突然腹痛难忍,路也走不动了,哭成了个泪人。老师就派我找丹丹的阿妈。深沟是我们上学的必经之路,上学的时候每天都要从深沟里翻过去。因为看到丹丹难受心急,那天我在深沟里摔了好几次跤,膝盖在石头上都磨出了血。可是到丹丹家的时候,丹丹家里却没人。我又急匆匆返回找老师汇报情况,可老师却不见了。我情急之下背起丹丹就走。丹丹打小就比我结实和胖,可我是典型的营养不良,从没胖过。弱不禁风的我,在把丹丹背上背的时候,整个人就像被大山压着,腿一直打弯,直不起来。尤其过深沟的时候,坡陡石头多,丹丹在我背上把我压倒了好多次,平时十几分钟的路,我那天大约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把丹丹背回她家。

小孩子之间的情谊,时常是不被大人理解的。那次背完丹丹,我浑身疼,两天爬不起来,我不自量力的行为被我阿妈训斥了很多遍。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那件事,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有了朋友,第一次感受到朋友的珍贵和可靠。孩童时代的心灵,清澈如水,不掺杂任何利益性的东西,也不会思前想后对自己所选择的友谊进行质疑,一条心的善待和自己形影相随的孩子。孩子们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了只一会儿的功夫便会和好如初。换做是大人,只一点点的小摩擦,也许就会换来一生都不能释怀的嫌隙,更有甚者,交情付之东流之后,就会恨从胆边生,巴不得对方不得好死。大人的世界,小孩子也不懂,因为他们不想懂,他们要的是干净,要的是纯良,要的是一心一意。

大人的胸怀永远比不上一个孩子的胸怀。

后来丹丹不想念书了,刚上初一的时候就回家务农了。阿妈时常埋怨我不干活,恨铁不成钢,说我不如丹丹争气。我确实也是个不争气的主,阿妈让我给灶里填火,我只填一根玉米杆子,半截还漏在外面,然后快速的溜出去到后山跟大黄狗玩儿。等到饭熟了,我才在阿妈的骂声中进屋。

阿妈那时候骂我不如丹丹,其实也是我的一种隐痛。庄户人家不懂得如何教育子女,也不会把教育子女这件事当作一桩事来研究,只是随心所欲的管教。丹丹随了她的己荣阿妈,确实能吃苦耐劳,她干起活来,甚至比己荣婶子还要麻利,是个非常合格的庄稼人。所以,丹丹成了让阿妈比较的好榜样,我在阿妈眼里显得一文不值。开始的时候,我并不在乎,可是后来次数多了,我就会和阿妈顶嘴争吵,阿妈体弱多病干不了重体力活,于是,我也拿她和能干的己荣婶子比较。孩子真的是会模仿大人的,大人做不好,孩子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总之,那时候,我内心的委屈和愤怒无以言表。

我每次做完作业,就会爬到新盖的猪圈或者房顶上待一会儿,我总能看见丹丹忙碌的身影,不是干着这个,就是干着那个。那时起,我和丹丹就走向了不同的两条路,曾经亲密无间的伙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各自的忙碌,能说的话也显得寥寥无几。

阿妈把我跟丹丹那魔咒一样的比较,直到我考上高中,才算是解除了。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和轻松感。人都说,父母是孩子的启蒙老师,对于心智还未发育完全的孩子来说,他们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心接受他人的否定,尤其是来自父母的否定。孩子渴望被认可,渴望被褒扬,父母们时常不由自主的把自己的孩子当作一种比较的工具,想让孩子成为炫耀的资本,一种自我愿望的牺牲品,这是当前中国家庭普遍存在的现象。孩子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个性,有自己所憧憬的向往的人生,何必去给孩子画个圈去折磨她呢?

我虽然没有雪漠老师那么幸运的拥有一位弹唱贤孝传播大善的邻居,但我还是觉得,己荣婶子一家是我的好邻居。至少当年,让我感到了人性的温情。

那时日子一直拮据着,但是有些富裕的人家已经开始买黑白电视机了,而我家只有一台噪音和播音一样大的收音机。阿妈每天早上把它架在外面的窗台上,边扫院子,边听评书。我和阿哥也非常的喜爱那台收音机,虽然听不太懂汉语,但是只要它能发出声音,我们就兴高采烈的在阿妈刚扫过的院子里追逐,学评书里的调调。

我是个极其喜爱电视连续剧的人,尤其是古装剧总让我痴迷其中,这种喜欢,延续到现在,甚至愈演愈烈。我有太多的时间都让电视剧占用了,缺乏自我控制能力,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直到接触到雪漠的书,我终于对我多年来深迷电视剧所浪费的大好光阴有种深深的负罪感。对于时间的概念,最大的感受莫过于从前是打发时间,而现在,是抓紧时间。

由于己荣婶子和丹丹的能干,他们家最先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从来没有看过电视的我,时常背着母亲半夜三更跑到丹丹家看电视。己荣婶子在印象里总是能说会道,八面玲珑,又让人觉不出有什么坏心眼。我一进屋,她就会给我一个无比烂灿的微笑,然后把铺好的被子让出一角,让我坐在上面慢慢看。每次我去的时候,婶子一家早就钻进了热乎乎的被窝,一家人在东北大炕上趴成一条子,个个都翘起脑袋看电视机里的《封神榜》。丹丹几乎回回都是睡着的,小小的她,白日里帮阿妈干的活太多,真的是太累了。那时我是听不懂电视机里的汉语的,却还是为了看“飞人”的神奇场面,不停的往婶子家跑,直到阿妈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我不见了,才急忙扯着嗓门喊我回家。小孩子的世界,真是单纯又好笑,都困得不得了了,坐也坐不住了,还赖在别人家里,不顾别人休息与否,一门心的看电视。

其实那时候己荣婶子完全可以给我使个白眼,把我赶出来的,但是她始终没有那么做,相反每每她都给了我阳光一样灿烂的笑脸。雪漠老师小时候受到过很多次别人的嘲笑和愚弄,更甚至是歧视。人言可畏,我想,那种藐视对他当时小小的心灵也是造成了很多不可挽回的伤痛和遗憾的。人作为一个复杂的动物,人格和尊严支撑着人们自信勇敢的生活。很多人,因为小时候经历过的阴影一蹶不振,直到年老,仍是唯唯诺诺,一事无成,这是一种极为悲哀的结局。我很佩服雪漠老师有一颗强大的内心,让所有曾经受过的屈辱和折磨都能成为滋养他内心的营养。

虽然现在人们的情感变化了,也都渐渐失去了当年那种真挚的友善。但那些年,己荣婶子那些笑,在我当时幼小的心灵里源源不断的照进一缕缕温情之光,直到现在仍然让我记忆犹新。

 

      有爱的雪漠,帅吗?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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