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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无声:盲人歌者

2015-09-02 12:45 来源:www.xuemo.cn 作者:落雪无声 浏览:43663180
内容提要:有那么一刻,四周噤若寒蝉鸦雀无声,我微闭双眼,体验另一种光亮,那是一位盲人对生活的热爱。

 

 

落雪无声:盲人歌者

盲人站在商场外的拐角处,盘腿席地而坐,手里握着一把泛着陈旧光芒的二胡,他边拉边唱,歌声不高亢,也不低沉,随着二胡的韵律,他徐徐唱着,与闹市的嘈杂和熙攘的人群相比,显得落寞而孤单。人来人往,谁会在意一个盲人的歌唱?

他看上去如一棵苍老的松树,脸上是皱巴巴皮肤,双眼凹陷,抖动的眉毛似乎在呼唤双眼睁开,有些声嘶力竭,但双目无动于衷。洗得有些发白的衣服,裹着他有些佝偻的腰身,双手如干枯的树枝,悠扬的曲调让人疑心来自天籁,如若手指不是上下挪动,让人会觉得他的双手是二胡的一部分,它们太像,干枯、老旧、缺少水分,凝聚着岁月的沧桑。他唱歌,挣不多的零钱,维持生计,这个城市太大,我不知有多少这样的歌者,他们唱得投入而神往,让人仰慕。一首歌唱完,他会接着唱下一首。太阳照在他的身上,明亮而耀眼,可他的世界,仍是黑暗的。在媒体高度发达的今天,各种乐曲充斥着我的耳膜,说实话,这个盲人的歌声并不动听,有那么一会,他可能唱累了,抿住嘴,不再歌唱,但手却不停下来,依然抑扬顿挫地拉着。是一首我熟悉的的乐曲《二泉映月》,若在往常,这样的曲调会把我引向夜阑人静家清月冷的意境,但在人流车流交织的一处角落,乐曲的沉静被打破,虽然他拉得如泣如诉,但这样的环境中怎会有知音?

一位衣着入时的青年走来,他在盲者面前站立片刻,从口袋时掏出几毛零钱,轻轻放在他面前,青年一脸倦色,似乎是加了班熬了夜,明亮的眼中有红红的血丝。盲人拉着二胡,嘴角轻轻动了动,露出了一朵菊花似的微笑,没有光芒的眼角,绽放出浪一样的温和气息。青年听完一首曲子,自顾而去,他的脚步有些沉重,现代生活方式在所有人的心中扎了根,忙碌和劳累成了生存的重要方式,浓重的物质意识刺激着每一个人,青年无法幸免,青年很快消失在人流中。送人玫瑰,手留余香,青年劳累的只是肉体,心灵却是是轻松明快的。我大惑不解,盲人是如何知道青年放下了他的爱心?唯一的解释是,他凭自己的直觉和感受,直觉和感受是一个盲人与世界对话的方式。蓦地,我心怆然,在这个城市,我的眼睛是瞎的,甚至这位盲人能看到和感受到的某些事物,而我却看不到感受不到。

我在一处休闲的石凳上坐下,注视这位苍老的歌者。

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孩童,蹒跚地站在盲人面前,看着他古铜色的脸和游动的手指,那是个小女孩,身上的花布衫干净得如同她白晰的小脸,孩子有双明亮的双眼,她眼中的世界与盲人眼中的世界一定有着巨大的差别,尽管如此,他们都不会停止对生活的打量。小女孩好奇地注视着眼前的歌者,不时嘟起粉色的小嘴,让人怜爱。

城市的太阳在歌者的头顶移动。一段时间以来,我的每一天都是迎着太阳的升起开始一天的生活的,我不知,盲人的一天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一觉醒来,太阳已经爬上一株电杆,我的黑暗隐退了,但没有生活目标的我却不知光明在何处,不可知的生活总令人揪心。当我走在这个将要生活的城市时,脚底虚虚的,仿佛不是走在路上,而是走在污浊的河面。

盲人不时眨动眼皮,但我始终没有见到他的眼睛,我的心莫名难受起来。他失去了眼睛,看不见生活的世界,他如何去走脚下的路?他的手里分明连一根拐杖一根竹杆也没有,连一条通人性的导盲狗也没有,他如何去迈过那些沟壑和台阶?还有被掀掉了井盖的下水道,那是一个不可预知的陷阱,一不小心,就等在某个路的中央。我不知这位盲者住在什么地方,无论住在何处,走到这个闹市区,距离,对他来说都是遥远的。没有目光,世界会是什么模样?路又会在哪里?我不敢想象,一个盲人,他摸索着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时,路会是何种模样?或许,路只是一种方向,一种需要如空气一样去感受的微妙气息。这样看来,无论大街还是小巷,无论平坦还是坎坷,对于他,举步维艰,都得小心翼翼,谨小慎微。一个盲人,所走过的路和迈出的每一步,比那些明眼人更踏实。他与我们所有人一样,最终都将走向一所医院、一张病床、一处火炉,然后,爬上高高的烟囱,化作一缕轻烟,那是人留在世上最后的痕迹。这样想来,我的焦虑、烦恼、期待、茫然、困惑、苦闷、抑郁、渴望、梦想等潜藏于内心深处的意识,又有多少现实的意义,活着就是件幸福的事情,是个体生命的荣幸,为什么要去追寻那些与生命不相干的外在东西呢?一口浊气从胸腔中徐徐吐出,世象的繁杂在眼中虚幻起来,我注视着盲人歌者,竟与他一样淡定、从容、平静。

盲人又开始唱歌了,他先是唱了《水手》,接着又唱《在那遥远的地方》。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她的帐房

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

她那粉红的笑脸

好像红太阳

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

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抛弃了财产跟她去放羊

每天看着也迷人的眼睛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熟悉的曲调来回荡漾,一下又一下叩击着我的心灵,有那么一刻,四周噤若寒蝉鸦雀无声,我微闭双眼,体验另一种光亮,那是一位盲人对生活的热爱。

我来自那个遥远的地方,来自戈壁大漠的广袤天地,常年奔忙于世界最高的地方,一段时间以来,我活在自己狭小的天空里,患得患失,失落彷徨。二十多年来,我走过的路程触摸过的旷野,远远超出了一个盲人的想象,然而,我忽然明白,一个人不必行走大漠旷野,一样可以具备广阔的胸怀,一个人不必跋涉世界屋脊,一样可以俯瞰众生!

我对眼前的盲人一无所知,他是否有个美满的婚姻幸福的家庭?他是否有过爱和对爱的向往?他瞎掉的只是眼睛,心却敞亮着,而我们很多人,睁着无神的大眼,心却墨黑如汁。许多年来,我忽略了一些社会边缘人,他们与我生活在同一个太阳下,我却从没走进他们的生活,更没有亲近他们的灵魂。一位盲人的一生,也是丰富多姿的,只是我们没有留意。

盲人的白天和黑夜,只是我的全部黑夜,而我能抓住的白天,盲人不曾把握,这是我的认识。盲人是何种看法,我无从得知。一位拉着二胡的盲人歌手,让我明白,或许,盲人生活没有黑夜,只有永恒的光明。他在独立的空间中沉睡或清醒,随时随地安放自己的梦想,有梦想的人是最幸福的人!因为有梦,心就如灯一样亮着,心一亮,世界就充满光明。小女孩仍好奇地观望着盲人,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盲人从口袋中摸索了一会,掏出一块薄荷糖,他递给小女孩,枯瘦的手有些颤抖。小女孩子犹豫地接过那块糖,蹦跳着跑向了奶奶身边,她远远望着盲者,清纯的眼中有着宝石样的光芒。

盲人唱累了,又开始拉,这次,他的乐曲一下抓住了我的心,他拉奏的是《病中吟》,他把“人生向何处去”的寓意一览无遗地呈现出来,我不知道,盲人歌者是否知道这首曲的作者陈天华,据说陈天华在遭受失业、丧父、贫困的打击后,积郁成疾,病中拉二胡以遣愁绪,又被所有的人视为不务正业,他感到处境内外艰难,前途渺茫,于是把全部的情感倾注在乐曲中,潜心创作,有了这首曲子。盲人拉着《病中吟》,那旋律如泣如诉,缠绵委婉,哀怨起伏,引来许多路人驻足倾听,他面前的纸盒里,也不时收进几张零票。阳光有些惨淡,正当我投入聆听时,旋律忽然中断,他平静地抹一把脸,用手轻轻捶打后腰。一位看不见阳光的盲人,他的心里一定是亮堂的,他的演奏,不是绝望的悲歌,而是有所期待,是感人至深的内心独白。

时间不早了,我得忙自己的事情。我离开,走出老远,回头看,盲人仍陶醉地演奏着。盲人的世界是没有污染的世界,是一个有着阳光和幻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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