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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个词——《三个三重奏》创作札记

2014-11-01 08:03 来源:www.xuemo.cn 作者:宁肯 浏览:48663024
内容提要:让有密度的文字清澈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越有密度越应清澈,这样才会变得神奇。

三十六个词——《三个三重奏》创作札记

室外

室外写作,抬眼即远山,可随时注视,休息,看浮云,山的曲线,早晨的月亮。鸟叫就不用说了,已不太喜欢它们。

扎根

开头几章为什么难?就因为在扎根。一个人物一条根,几个人物几条根。根扎牢了,扎深了,扎反复了,扎得扭结一起、盘根错结,生长才真正开始。这也是为什么拔起一根小草常常会带出那么一大团根的缘故,生长容易,扎根难。

追逐

追逐那些念头,抓住那些念头,念头与词语最初粘连在一起,如同肌肉与组织,分开它们会丧失一部分,但关键词不会消失。于是重新浮现,追逐,抓住;逻辑,条理,慢慢变得清澈、澄明。快感由此而生。

抓住那些瞬间心理变化刻画人,往往异常真实。

沿着性格、身份,深入内心,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产生意想不到的情节,比当初预设的要深刻得多。

性格

许多时候,情节产生于性格,因此这种小说的具体情节往往很难事先预设,很难有写作提纲,甚至很难构思。因此只能有一个大的框架,剩下的全靠运气了。

次序

叙述,永远有一个次序问题,先说什么,后说什么,从哪儿切入,宕一笔,拉回来,不能扁平,错落一些。这是非常一般的,不包括无法预料的秘径。散文也有一些曲,但不像小说天然的就这样摇曳。所谓摇曳,因为生活就这样摇曳,打一瓶醋都很摇曳。

擦亮

有些词,只有在擦亮之后才发现它原来并不清晰,之前你还觉得挺亮堂呢。句子、段落、章节也是这样,不擦不知道它们的脏和尘土。反复的擦会发现深度的光亮,这光亮与原来的光亮完全不同。没有真正的光亮可以一次抵达,因为发现之媒是分层的。

缓慢

面对某种难度,缓慢是值得的,越慢越有一种力量。

慢者长足,虽远必至。

神奇

突然发现:就在这里停下。那些预设的很是纠结你的东西,完全不必了。而且,停在这里异常干净,有种天赐的休止。这种效果通常是预想不出来的。今早,本想继续昨天轨迹大干一场,结果灵光一闪,如同幕落,意想不到的结束让纠结突然化为乌有,真是神奇。

困难

困难的出现,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前面没写透,不该跳的时候跳了,有些接不上气,于是导致慢、涩、滞,当慢与涩接近的时候,慢不是好事。

感光

某些复杂的重要的事关内心的叙述与分析,必须层次清晰,并且如水流一样自然,否则意思虽有了但感觉出不来便是失败。换句话说,所有的意思都要被核心的感觉照耀,都要感光。不感光的意思表达出来是黯淡的,感了光,无论多复杂都会像表的内部一样精密。然而这要花大力气,苦心孤诣。

准确

核心的感觉就是准确,始终都准确,每个局部都准确,所有出彩的句子都要符合准确原则。整体上警惕那些华彩的让人眼睛一亮的句子,对叙述而言,最好的表达是一切都在词语下面运行,上面几乎看不出什么光泽,除非高潮。

心理描述

很少见到我们作家大段缜密的心理描述、感觉分析、意识活动,或许这注定是西方作家的专利?我们有瀑布式的感觉推进,有细节显示的微妙心理,有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营造,有象征、映衬、指涉,但这一切都不能取代正面的心理描写的力量。这种描写因为缜密相当可怕,让人望洋兴叹。

福克纳

福克纳的可怕,不在于在一个邮票大的地方创世,而在于其心理上的遁构。进入他的作品如同进入地下,前面没有路,你跟着他艰难地往前走,待回头世界已被部分地创造出来。

共鸣

当你读一部小说,慢慢发现更多是在读你自己,这部小说就成功了。优秀的小说很少有故事像你,但有许多心理像你,很多细微的地方让你产生共鸣。这是小说追逐的,也是读者追逐的。

灵机

大的想法,往往是在小的想法中产生的,这时候你敢不敢实现之?你会畏惧,也会兴奋。灵机出现了,险峰出现了,但你没有把握。但它又那么诱惑你,你绝对不会放弃,或许放弃的人才是真正的智者、勇者?我倒真愿有人这么说。

质感

质感有时由一个细节构成,有时由客观叙述构成。不需任何花样,只是干净地说出事实,质感的光泽就会静静呈现出来。

核心

正在接近那预设的核心的东西,只能说接近,是否能抵达还不清楚。所有的通道都如此幽暗,充满误区,谁能引领你走向抵达的那一条?小心谨慎,以接近猫的选择正确的本能试探前行。但仍不能保证抵达,仍不能摘取那已存在的核心,仍有可能最后发现核心根本不存在,你不过是站在一片废墟之中。

调子

总起来说,一种稍冷的调子叙述起来感觉比较好,有张力和持续性。有时调子稍高,虽然局部表达是对的、准确的,但调式变了。这时甚至应牺牲一定的准确,包括精彩,而保持原有的调子。为什么会写得慢?慢就包含了这些内在的东西。

合唱

小说的调式无疑来自叙述者或作者,诸如各章的轻重、错落、色度,但更多时候调式来自于主要人物。如果是一个主要人物,通常是一个主旋律,如是两个,会有两种调式。高潮到来之前这两种调式一直是各唱各的,但是会逐渐走向合唱。

在最艰难时,心也磨得越发锋利,寒光闪闪。刀子在水中追逐鱼,甚至鱼的眼睛。一片坠落的鳞使刀迷失,虽然插在了鳞上。一天都在锋利地追逐,在水中,在晃动的草中,感觉好像追上了影子般的鱼。许多鱼都在刀下,瞬间分解,但不是最终的鱼。最终的鱼几乎不是鱼,非常孤独,只能看见影子般的尾部。为了这条莫须有的鱼,筋疲力尽,毫无胜利感。一切都到了最后:最后的鱼,最后的你,或许那最后的鱼不过是你的影子。

一句话有时,一句话会把小说带往不同方向。

一个词让我荡过天堑。

高潮

寻找通往结局之路充满微妙与风险,这条路隐蔽、惟一,布满荆棘、误区,稍稍偏离即无法抵达,或落入陷阱或行至绝处。在另一意义上,结局之路又如天堂之路,无形之天梯需要最微妙的轻功。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是同时的。

秘径,秘径,在感觉丛林中,时隐时现,抓住它如同抓住一束光一样困难。但是,的确在抓住,正是抓住了才一道又一道地前进。如隐身人,如空中飞人,许多次掉下来,但光之乍现又搭上去。真实即发现,即光,即在光中行走。缺了哪一道光,作品都难抵终点。有些光很弱很弱,几近虚无,但你仍要抓住,吊在上面行走。

转折

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摆渡过来,待读者发觉已是急转直下自然而然——转折就该这样。当我作为经典作品的读者,经常有这种不知不觉的逆转的阅读感觉,那么当你作为作者就更应自觉地这样。写作从来不仅仅是作者行为,也是读者行为,越是最难时就越是一个懂得魔术的读者。

过渡

有些人物的重要意义在于情节的转折要从他们身上过渡,他们就像绳索,通过他们才能荡过天堑。必须从从容容写好他们,越从容过渡越自然。所谓峰回路转、水到渠成,正是在次要人物身上过渡完成的。

黑暗

在黑暗中跋涉,寻找一丝光亮,最微弱的光亮,哪怕是碎玻璃上某个小角度的一闪即逝的光亮。拯救你的或许就是这一丝为你而闪的光亮。当你太需要光时,任何一丝光亮都会被你无限放大,让你看到一闪即逝的完整世界。

发动机

有些地方需要反复写、修改,甚至要原地打转儿,因为这儿是后面情节的发动机。虽然写的是这里,但瞄的是后面,这里越坚实、缜密、不露痕迹,后面才会越水到渠成、浩浩汤汤。这样的发动机在长篇小说中不止一处,在这个意义上长篇小说是加法,是扩张的艺术,短篇小说是减法的艺术,各有各的难,一样叹为观止。

语境

语境是一种神秘力量,许多时像是语境推着人走。哪怕非常陌生的描写对象,只要语境产生,一些东西就会自动地生长。语境的初始最难,但也最具有魅力:最初,困难地抚摸一个词、句子,不满意,删除。如此重复,忽然一个新鲜句子冒出来,接着就是下一句,接着,还未写出的语言的秩序隐现,这时就像车来了。

文学化

我们的困难,或者可能在于:我们如何将文学化的现实文学化?我们的现实和历史都很文学化,模仿现实之路或传统史诗之路,肯定死路一条。文学先于我们存在,但谁让我们的现实或历史如此文学化?这倒是个值得认真思考的问题,或许从这儿思考下去会有另外的维度。

叙述者

制造一个叙述者至关重要,这方面当代的小说似乎不是特别讲究,通常作者就是叙述者。制造一个叙述者,作者躲在这个叙述者后面方便多了,一切都可推给这个叙述者。对小说而言,一个熟知官场的叙述者讲官场是无聊的,而一个似懂非懂的甚至装懂的叙述者讲起来才是有趣的。

故事

对某类小说而言,故事是最大的技巧。

简陋

准确有两种,一种是简洁的准确,一种是复杂的准确。前者是勾勒、点染,几句话即传神。这非常难,也最常被称道。但复杂的准确同样难,却鲜少提及。譬如心理、精微的感觉、意识活动,因为有着精密的内在的秩序,更能完整深刻地反映人,因此勾勒点染此时就是简陋。简陋,我看到我们太多这样的问题。

注释

“注释”如果有了叙事功能、话语功能、切换功能,就会成为新的虚构空间,小说将会变得立体,具有透视性。然而批评家对此变异远不如作家敏感,也没什么兴奋,由此看出二者的不同。我们太缺少形式主义批评家了,缺少多样性,作家一味写实,讲故事,批评家一味解读内容,还是社会学的底子,太单调了。

装修

对某类写作,修改是一个过时的概念,装修更为确切。装修过的房子和没装修过的有天壤之别。主体完成后,装修不仅是细节、细部,还是结构之完成,比如主体建筑的配属建筑,内部的隔断、空间的重新分配、外部走廊、花园、拱形门或牌楼的门脸。某种意义上长篇小说不是单体建筑,而是一个庄园,如同唐顿庄园。

密度

让有密度的文字清澈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越有密度越应清澈,这样才会变得神奇。清晰而缺少密度,单薄,密度而泥沙俱下,优于前者,但终缺少神奇与叹为观止的感觉。像今天,天好得让你望“天”兴叹,读一些经典就像读这种天气,读远山、云,以及整个维度。没有密度的清澈不是真的清澈,天也一样。

卵石

一年过得很快,壬辰年恍兮如昨,春至,癸巳年矣。许多小文如卵石散落时间里,时间因而有了痕迹,时间如水,如石。岸与水,时空如斯,所有瞬间都刻在石头上,鸟、蜻蜓、雨、花朵、云、雪,都在石头上。水纹一如所有的记忆,一刻都不少。甚至,时间在书写中是增殖的,一年非一年,周年亦非周年,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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