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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雪漠一起走过的青葱岁月

2023-12-11 21:23 来源:www.xuemo.cn 作者:冒充金庸弟子 浏览:2948048

 

与雪漠一起走过的青葱岁月

冒充金庸弟子

1980年秋天,我考入武威师范学校,与雪漠相识。

他与我同班,矮而壮,肤色白净。

交往是在学校的操场上。那是一个标准的大操场,凉州城里独一无二,至今,我想起武威师范,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座大操场,而不是图书馆或那“香到脑子里”的肉面条。

雪漠在月下的操场上练武术。我在另一边背唐诗。

有一晚,体育班的几个同学和雪漠对练,那些大汉们一个接一个败了,我佩服雪漠的同时,也喜欢上了武术,继尔和他成了好友。听说他拜城北门一个拳师学,我也想让他带我去拜师,他却想让我拜他,我偏不,因他怵我的“程咬金的三板斧”——有晚,我打得一个体育班的同学抱着下巴蹲了好久。雪漠不敢和我对练,因为我与人对练时总是全力以赴,觉得那是尊重对手,他则是点到为止,或控制住对方即可。

我那“程咬金的三板斧”是雪漠取名的,一式三招,先封后打,封打几乎同步,瞬间完成,一旦使出,对方受伤概率十之八九——因是贴身短打,我若不施全力,有可能自己落败。后来读了金庸的书,觉得自己这招与降龙十八掌的“见龙在田”很像呀,哈哈!

后来想明白,雪漠的点到为止或控制住对方,是他实力的体现与自信使然,更是他宅心仁厚的表显,不像我这个“二楞子”,一门心思只想把对方打趴下。

班上还有一个比我更“狠”的角儿,拿一铁棍,使得虎虎生风,有天对练时把我打得上气不接下气。雪漠上前,三下五除二擒了对方。后来我将那场对练写在了拙作《继绝环》之“凤凰台比武”章节中(纵横中文网连载)。雪漠是《继绝环》主人公段有的原型之一,他为其弟弟当年求医的艰难与辛酸,我大都写在了书中;段有反对战争的思想、对弱小众生的悲悯,都是以雪漠为原型写的。

那时,我俩几乎每晚都在操场上,练武,背诗,谈天说地。

有天,我发现雪漠直冒虚汗,问原因,他说是下午卖血抽的多了,家里穷,卖血贴补自己生活与买书。我听了内心震动,感叹不已,他如此困顿,还要常常向乞丐给钱——每次逛街,只要遇上乞丐,他都是毫不犹豫地给钱。我曾说,若对方是骗钱的,你也给吗?他只说道:别想那么多。再无话。

2008年的一个深夜,我读他的《热血与厚土》,书中提及他向有可能是骗子的乞丐给钱的事,文意:即使是骗子,能抹下脸皮爬街台子,也说明他无办法了,给吧,受骗又何妨。

这就是雪漠的胸怀。那时,他才十六、七岁。

雪漠卖血可能是他的一个禁忌话题,因他后来一直未再提及。我忘不了,是因当年的内心震动与感叹。

1981年秋天,我们班到学校农场劳动,好像是两周时间。周末,同学张旺儒约我们到他家去玩。张是体育委员,为人豪爽大气,人缘好,我们八、九个同学,步行两小时左右,到了他家,吃了一顿美美的拉条子,聊了一晚上的天,直到天明日出,又吃了早饭,才回了农场。

那是一个难忘的夜晚,同行的同学中就有雪漠,大家围坐在书房炕上,谈祖国,谈人生,谈理想。记得雪漠说,他的理想是当一名作家,茅盾那样的大作家。如今看来,他实现了。并且他的普世情怀与思想,在当今名作家中真是少有。

我们那几届武威师范的学生,现今被人们称为最有本事、多才多艺的老师范生,工作能力强勿庸置疑,本领大都是复合型的。在我们班,从教的大都从把关教师干到了校长,如张旺儒,辛义生,他全祖,姜荣基,魏武元等,从政的较早就能主政一方,如王科健,王学军,潘有为,严秉章,冯伯军,华喜春等,企业老总赵登睿,刘学韧,陈巨年,石成岩等,读书最厉害的余发宏,工作后考入西北师大,又一鼓作气读到了美国,这会儿应该在美国的自家别墅里喝咖啡吧。还有王瑞林是金昌的名书法家,张琰的工笔画令我叫绝,刘玉莲成了有名的服装设计师,赵国卿的陕北民歌叫人心醉。至于文学方面,几乎人人都能写岀好的东西来,雪漠之外,盛玉,毛登殿,柴永贤,辛天庆等人都有文学作品问世,小有名气。还有好多优秀的同学,就不一一列举了。

在所有同学中,雪漠无疑是最耀眼的,不但文学,他竟然在书法、绘画等方面颇有成就。张旺儒评价他是一通百通的天才。

说到天才,雪漠确实有天才的潜质,但我知道,他有两点,我熟悉的人中无人可比,才成就了他的天之才。

一是勤奋吃苦。雪漠每天都是凌晨四、五点起床,练功、读书、写作,几十年如一日。我是坚持不了,吃不了那个苦。

二是爱书。买书,囤书,博览群书,是早年雪漠生活的主基调。除此之外,还有个“抢书”——抢朋友的书。上世纪八十年代中的一天,雪漠到我工作的学校看我,就抢了一本我视若珍品的书,我回抢时,他竟然要揣着书跳崖,我只好割爱。后来我们在武威市教委共事时,我把自己的好书都深藏了。殊不知,我的那些自认为的好书,他早就读过了。我的藏书不多,好多都未读过。雪漠的藏书多的离谱,且每本他都读过,有的甚至在反复读——这,应该是雪漠成就大的根由吧。

从武威师范毕业后,我们被分配到农村中、小学。工作了,翻开了人生新的一页。同学们各奔东西,读书时关系近的书信来往,关系远的从此各不相见,有的可能一辈子也遇不上了。

我和雪漠等同学一直来往。

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中的一个星期天,我骑自行车去看雪漠,那时他在凉州城北南安乡的北安小学教书。到校门口,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校门口有长长的一列驴车;进了校门,又有更多的架子车,一大堆人围在一间教室的窗户处,伸长脖子瞅室内;室内,雪漠正在给满教室的成年人上课。

原来是雪漠给四乡八邻赶来的百姓治病!

奇了!

雪漠用气功疗法给百姓治病。竟然治好了许多,竟然传到了凉州城里。据说当时治好了教委主任的妇人,教委主任回报,将他调到了教委机关。只是他要在乡下体验生活,搜集写作素材,故尔在教委机关待了不长时间,就又挡不住地回到了乡下。后来又被教委强行调到教委机关,办《武威教育报》,这是后话。

雪漠第一次被调入教委机关,并非当时教委主任的“回报”,实则是他中篇小说《长烟落日处》问世,轰动了甘肃文坛,当时教委领导们爱才惜才,意在给他提供一个好的平台和工作生活环境,才会议决定调他的。只是他执意要写农民农村,不愿过早脱离农村而已。至于他有无另外的思量,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个星期天,北安小学,给我印象最深的尚不是雪漠气功治病——对此我的理解是等同于现今的心理暗示、精神疗法——而是他宿舍门上的一副发白的春联:上联“咦,谁家放炮”,下联“噢,人们过年”。

原来,雪漠孤居学校读书、写作,竟然连春节也忘了。

那是怎样的一份孤寂!

我们常说要守住寂寞,但做到的有几个?真正守得住寂寞的人,真正了不起!

1991年的春天,武威市教委抽调雪漠到教委机关,办报、写材料。雪漠与当时同在教委工作的文友寇明林向时任教委主任蒲龙推荐了我。6月份,我也进了教委,与雪漠成了同事。

那时教师的地位、待遇较低,好多人都不愿当教师,我们那一届的师范生,父母有门路的一些同学毕业后就到了行政机关,或是乡镇、企业。绝大部分同学被分配到乡下从教一一城里的学校也缺人,但我们那一届和上一届武师生因在1981年闹过罢课学潮,所以除当时反对罢课的学生会主席外,城里一个不留。

乡下的工作生活很快乐,只是单调,无前途。我曾见一个老教师,每天在黄昏的操场上读天,那个落寞的身影,看得我感伤不已:我的未来,也是这样子吗?

那时候,若能进城工作,无疑于天上掉了个大大的馅饼;若是进城又转了行,则人人羡慕得牙痒。

我算是进城又转行了。这在当时在我们那个四面环沙的乡镇引起的轰动,不亚于当年我第一个考上师范。

人生在世,总会有贵人相助,他们就像太阳一样,照亮你前行的路,也让你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美好。蒲龙是我生命中第一个贵人。雪漠、寇明林是第二、第三个贵人。

说的远了。就如我当年在教委写一个报告文学,绕了一个大圈子,还未到正题。

那是为一个扎根张义山区小学一辈子的老校长写报告文学,教委领导安排雪漠写。雪漠写了二千多字后,被领导半路否定了,雪漠就让我写,说或许我的写法符合领导胃口,我写了一千多字,雪漠哈哈大笑,说我“懒婆娘的裹脚又臭又长,尽在腰上乱裹,回不到正题()”。最终那报告文学未写出来,雪漠改写了一篇专题片文稿,专题片拍成后,在市电视台播放,市民们纷纷为张义山区贫困儿童捐款,促成了武威教育基金会的成立。

那个报告文学未写成功,是我多年留在心中的憾事,不知雪漠咋想的。直到十几年后的一件事发生,我才释然。那是2006年,凉州一家造纸场失火,区长带领各单位机关干部救火、善后,区领导要求写一篇报告文学,弘扬灭火精神。雪粉、时任凉州区作协主席的杨若冰扏笔,写得很好,但被领导们否定了,审稿会上领导拿了几篇通讯说:就照这样写!

我的老天爷,原来领导囗中的报告文学,是通讯稿子呀!

记住了,领导让写报告文学,就是通讯稿,记牢了!

雪漠是一个工作十分严谨细致的人。有次,我和他一起下乡检查开学工作,主要任务是摸清有无流失学生。工作惯例一般是听听汇报,记记亮点。雪漠不听汇报,看资料,看学生花名册,往年的,本年的,看得很细,还要到教室里问学生:有无还没有报名到校的同学?若有流失学生,他则亲自上门动员。

雪漠还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他蓄着大胡子,与机关干部的形象不符,教委有领导提醒了几次,他下决心要剔须了。

有天,我推门进我宿舍,一眼即见一颗明晃晃的大光头,吓了一跳。再一瞅,原来是雪漠,他顶着大光头,脸光溜溜、明秃秃,笑笑地望着,要多滑稽有多滑稽,与机关干部的形象更不符了。之后,教委领导只好默许了他的大胡子。

2000年,雪漠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大漠祭》由上海文艺岀版社岀版,《文汇报》以整版篇幅介绍了《大漠祭》与雪漠。在武威,这部小说成了热议话题,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聚在一起,都会聊起《大漠祭》。那年春节前,武威许多到省上拜年的部门和单位,是将这部书当礼物的。我那时在城建委当办公室主任,我们单位也买了30多本《大漠祭》,赴省上拜年时,我见财政局长也拿着《大漠祭》送领导。一部小说被文学圈内圈外的人热议,开被奉为礼品,真是一件神奇的事。

《大漠祭》被誉为中国西部文学的典范,我就不再赘述了。这部书的出版,对我而言,却是个宣判书,宣判我以后不能写小说了。

在此之前,我也发表过一些短篇小说,尽管雪漠有佳作《长烟落日处》,但我在私下里努力赶超他。《大漠祭》一出,我知道自己赶不上他了,辍笔吧,写不过雪漠,干脆不写了!

随之,武威几个出道早的文友,也步了我的后尘。

近年写《继绝环》,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待,以对得起当年“文学青年”的称号。

继《大漠祭》之后,雪漠的写作呈现岀井喷之势,《白虎关》《猎原》《野孤岭》《无死的金刚心》《西夏咒》《西夏的苍狼》《羌村》《凉州词》等大部头接二连三问世,令人叹为观止。

好的小说有两个特质:一是读时感觉不到文字,只看到人物与场景。二是随便翻开书,无论哪一页,都能读下去。雪漠的小说在拥有这两个特质之外,还有一个特点:耐读。

我读过的书不多,但也不少。能让我反复读的,一是金庸,二是雪漠。读雪漠的书,读一遍有一遍的收获,读三遍有更多的感悟,就像一口老井,每次淘上来的水,都有额外的醇香。

雪漠的人,也像一口老井。

1991年冬,我父去世,雪漠到乡下我家陪我,从搭灵堂,到葬父、传坟,陪了我许多天,那份大情,我一直惦记于心,但终究是未能偿还。书生无力,只能留文以谢。

谨以此文向雪漠致敬。

也向那一段青春年月致敬。

2023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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