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宣强：孤独骆驼刺

杨宣强：孤独骆驼刺

骆驼刺也叫骆驼草，我不知道这世上先有了骆驼这种动物还是先有骆驼刺这种植物，也不知骆驼是因骆驼刺得名还是骆驼刺因骆驼而得名，在青海、在甘肃、在西藏，在辽阔的西北，在无垠的戈壁大漠，我常常见到骆驼刺，每次望见矮矮生长于地表的骆驼刺，我的疑问就烟一样从口鼻中冒了出来，我的敬畏也热血一样沸腾。

在草木不曾生长的高原戈壁，在缺少湖泊远离人烟和绿洲的荒原，如果说枸杞是浪漫的、红柳是妩媚的、沙枣是威武的、胡杨是坚韧的，那么，骆驼刺则是孤独的。有骆驼刺的地方，必然会有一堆堆坟墓一样的小土包，骆驼刺的根始终不会抛弃脚下的大地，骆驼刺生长的地方，风沙不仅掳不去脚下的泥土，还带不走身旁的沙石，因为它的根须十分发达，一般可长达20米，通常在春夏多雨的季节里吸足水分供一年的生命之需，故能在恶劣的环境中顽强生长。无论生态系统如何脆弱、生存环境如何恶劣，骆驼刺都能平安地生活，且不断地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矢志不渝地张扬生命的活力，这就是它的可贵之处。

在高原，许多的植物都从我的眼前或心灵中走过，都不断在我记忆中隐退，而我始终不忘骆驼刺，是因为它与世隔绝的沧桑，是因为它远离尘嚣的孤独。骆驼刺的梦想是生存，骆驼刺全部的生活愿望也是生存，将生存等同于生活，在生命禁区的高原，这体现着生命尊严。干涸奈何不了、风沙摧残不了、炙阳烤死不了、贫贱阻挡不了、骆驼嚼杀不了，骆驼刺站在灵魂的高度，俯瞰着尘世间的生灵，感悟着自身的高贵。骆驼刺不喜热闹，那样只能收获空虚、寂寞，它喜欢独处，喜欢独处时的浮想联翩和热闹中不易把握的安详。

一位叫刘仁辉的衡阳老兵，他不仅教会了我开车，还启蒙我认识孤独。刘老兵常对我说：你想干点事，就得学会孤独，你有这条件。那时，我非常不屑。也难怪，一个十八岁的毛小子，怎么知道什么是孤独？后来，一次偶然机会，我开始思索孤独。

刘老兵的战友，在另一个单位，因为执行进藏运输任务，发生意外事故，走了。死去的战友，被就地埋在了可可西里一处沙岗上，刘老兵在即将退役时，顺路去探望，曾经的坟包无处可寻，只有一地的骆驼刺，他就凭着记忆，在似是似无的一处骆驼刺前席地而坐。他让我先行离开，说是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我疑惑着，离去。走出老远，重新回望，无边的旷野，根本看不出刘老兵是个人，那些一团一团骆驼草，包裹着他，他也成了一团草。刘老兵从裤袋里掏出一瓶酒，先搁在草丛上，整理一下衣装，把笔直的腰板，弯下，一下，一下，又一下，然后自言自语！最后，他开始喝酒，他每喝一小口，接着就向坟丘撒上几滴，仿佛那战友还活着，只是不肯出来，只是在陪他捉谜藏。平生第一次，我发现一个老兵的孤独。

骆驼刺常在宁静中品味和欣赏生命的本质。

骆驼刺是孤独的，孤独的骆驼刺如一个高韬隐遁的人，在古代是圣贤，在从前是受人敬重的领导，在现在似乎是幻觉和痴心妄想。人活于世，都在匆匆忙忙赶路，赶路的人中，一种不知劳累也从不歇息，只是一往无前，另一种是在赶路时会偶尔停下，喘息几口，吸几口新鲜空气，人们或许是两种人中的一种，我们的目的地是生命的终点，是在急急赶往火炉和攀爬高高的最后的烟囱，无须苛责，我们只是其中的某一个。静静胡思乱想，时常感到生命的悲观！

我感到震撼的是，刘老兵居然一夜未归。我们找到他时，他正呼呼大睡，身下是干硬的锋利的骆驼刺，他的手上有些许的血痕，那是在刨折骆驼刺时划伤的，他独自在荒野睡了一夜。他与死去的战友，拼了一夜的酒，两人都拼醉了。清冷的阳光洒在大地上，我们只得把刘老兵背回营房，他当了十二年的兵，再也走不动了。年底，他脱下了军装，在无伴的遥远路途，他将孤独地继续行走！

骆驼刺是孤独的，孤独是它的表象。真正的孤独是心灵的测量器，当你脱离热闹的氛围，如果觉出了孤独，你是真的孤独，如果你感到一种喜悦、一种舒畅，你其实是热闹的，至少你的心灵深处有着醉人的风景，有着丰富的感情，这是一种优势、是一个表面孤独的人真正拥有的热闹。孤独与环境有关，但更多的只是一份心境。孤独不一定要在偏远的戈壁大漠中去寻找，只要内心空灵清净，悠然闲逸，其易如反掌，唾手可得，它是心远地自偏的意会，而不是盲目刻意的求索。

骆驼刺热爱孤独，孤独使它成长。

在漫长的高原岁月，我无数次站在骆驼刺面前，感受它的孤独，在感受它的孤独中我知道了我的孤独，我知道了孤独之外自己长着怎样的一种模样，这是件非常喜悦和值得庆幸的事情。

附：雪漠亲子阅读，伴您一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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