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远去之后——读《白虎关》

青春远去之后——读《白虎关》

文\汪晶晶

老家屋后的河水好多好绿，生动地流着。多年来回家都没有看到这样的水了。我趴在后窗望它，还有更远处的一片田地。我喊，我们出去散步吧。被老哥说神经。妈说太晒了。我就过一会趴窗看看，过一会再看看。其实，都不知道看什么。在乡下这景再普通不过了，可就是觉得美。那些天还刮起了北风。立秋了，再加刮北风，我让它吹着我的头发，我的脸，凉凉的。天也好蓝。开心。想起之前，我看着那灰的天，还有已经干到底只见垃圾的河，不知有多为乡村的环境担忧。

妈也感叹，天已经蓝了几天了。好久没看到这样的天。看来妈还是个浪漫的有心人。过年的时候，听一个老阿姨在说，要把家里的池塘种满荷花，不再养鱼，这样孩子们回来还可以拍照。听到，蛮欢喜的。总还是有些村妇留着可爱。

表姐要去镇上做牵引治疗，路过我家，进来坐坐。一脸不高兴。原来她打算跟她丈夫离婚了。其实他们已经闹过很多次。跟很多夫妻一样。这次，她说她没哭没闹，是很冷静地决定离婚。她已经住在娘家，表姐夫跟着他哥嫂来接，哥嫂态度很好，表姐夫却不是很“诚恳”，就被轰回去了。表姐家境不是很好，没读什么书，但性格挺好，也爱唱歌跳舞。结了婚就要做很重的农活，本来就不白的她更黑了。她很努力地干活，供女儿读书。侄女打小就听她妈对她说，要好好读书，像叔叔阿姨学习，多跟叔叔阿姨聊天。侄女读书也很认真，成绩也不错。表姐夫在他们口中却永远像是个拖后腿的。爱玩爱赌脾气也不好。

表姐30多岁，腰就劳累地生了毛病，老是腰疼腿疼。我只是劝她平常多活动，别老是坐着打麻将。其他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已经在生活的长长短短陷得太深，我不了解具体，与她见面的时间也不过半小时。不知道她会如何选择，只能希望她过得好，少点烦恼，身体能好。突然想起，表姐和表姐夫第一次见面，我和表妹表弟什么的，陪他们一起在村子里散步。夜晚的时候，抬头，看见了银河，大家都好兴奋。银河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了。那样一起单纯的时光再也没有。

我不知如今，见到屋后这样美丽的河水，还有那样蓝的天，朵朵棉花云，还有多少人能心生欢喜的波澜？有多少人还有无用的浪漫？有多少人逗留在这样的风景中享受享受，跳出生活来看看自己走过的路？很多人抓着生活不放，扎进生活里，害怕有一天离开了那个轨迹，便会被离心力甩到无踪影。能平平淡淡的生活其实也好。而真能平平淡淡好好过日子的人，是有智慧的。亲戚中也有小日子不错的。不算富裕，没有什么大志，但和和睦睦，偶尔小吵小闹是调味剂。

很多人实际是在苦楚里浸泡。那苦楚因由自我的放纵，因由胆小，因由在无奈里的投降，因由自私，因由小气，等等。在生活的染缸里浸泡，他们已经习惯，渐渐失去了觉醒的机会。当时间被拉长来看，也许会有悔意，而再悔，还有没有力气改变呢？

在《白虎关》里，兰兰和莹儿总在怀念做女孩儿时候的浪漫和梦想。结了婚，那里的女人们早上起来就猡猡猡唤猪喂猪，读过几年的书，学的那点文化，也早就叫猪粪味腌透了。兰兰被丈夫暴打后站娘家，进院先拿起扫帚扫院子里的鸡粪。除了是帮母亲，“还因为干活时，她心中总升起一种久违的情感，一种融和着天真、纯洁、幻想、激情的少女才有的情感。”

那时的大沙河还有水，有草，有清亮的石子。兰兰爱搜集石子，看那石子上的图案。她去涝池打水，青梅竹马的花球在等她，“少女时代的感觉觉醒了，心在狂跳，脸在发烧，还有那神秘的眩晕。”多少甜美的往事涌上心头。当然，后来她知道花球更想得到她的肉体，也就放下这份情了。

“一长大，啥丑都露出来的，受骗了似的。”

但是兰兰是幸运的。在常年被丈夫暴打，不被长辈理解，在女儿引弟被丈夫丢在外面冻死后，她对尘世的心死了。她找到了信仰，每天念佛修行。虽然最后也不知修到了什么程度，但放下了很多，她至少可以顺畅地呼吸了，柔软了，有力了。莹儿在寂寞的时光里，还会唱唱“花儿”。她也还留着那浪漫。“唱这类花儿时，莹儿便成了世上最坚强的人。那份执著，那份坚强，那份为爱情宁死不屈的坚韧，仿佛不是从那柔弱的身子里发出的，而是来自天国。”

为了逃避家人将作为寡妇的她再送进屠汉的家，赚钱给自己“赎身”，她和兰兰去了沙漠里的盐池干男人干的粗活。当然盐池的生活又是另外的磨练场。从盐池回来后，兰兰进了金刚亥母洞，继续修行。莹儿没有那么幸运，她被迫再嫁。“她好像下山的石头一样，由不得自己了。心中的构画，本也美丽，但叫命运的风一吹，便稀里哗啦，一片狼藉了。”后来她自杀了。书上没有说她是生是死。

如果生，就想，何不学兰兰，去寻那解脱的路？纵使你体会的人情再凉薄，也别委屈了自己。兰兰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去修行的，你也可以狠一点。

我不太会去怀念青春的时候，因为进入青春期，我整个人都像是浆糊。表面很乖，实际大部分时间浑浑噩噩，昏昏沉沉，被疑惑和情绪缠绕。到最近几年才好像有了孩子时候的清朗。我很感谢我的父母。没有逼着我早早地进入婚姻。虽然在乡下，我这么大的人还没结婚，早叫人看笑话了。爸妈也说，有时候都不好意思出门。但是他们也还是没有逼我。这半年因为有些事情想做，不要分心，便跟妈妈说，这半年先别催我结婚。妈妈就很理解，不再催。前面也有好几年他们都给了我空间让我做喜欢的事。我虽然没干成什么大事，但在这样的时空里，有了机会去寻我心里的召唤来处，并走向它。

一些姐妹在劝我，能晚结婚就晚结婚吧，各种事实在太累。我不是很抗拒婚姻，但我希望另一半与我有共同的信仰，要志同道合，至少能理解我做的事。不然，以后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在磨合上。如果我已婚了，没有机会选择，我就不会说这样的话。而现在我还算有选择权。我也不是嫌弃与我不志同道合的人，只是我不想浪费太多时间，不想给自己找太多麻烦。

人都是可以改变的。只要对人生有了思考，开始愿意改变了。在《白虎关》里，蛮小伙猛子面对村子的变化，经历了一些事，内心有了震动，也觉出了日子的无趣，脑袋里有了“稀奇古怪”的思绪。“外面的讯息找缝儿往里挤，电视、回村的民工、到城里打工的妹子……都带来一些不明不白的东西。不知不觉间，村子就变了。要是这金矿一开，不定还有啥怪事呢。好些东西，猛子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猛子觉得，这世界，真是古怪了许多。”

“以前还有个想头：饿了，想吃的；冷了，想衣服；燥了，想女人。现在，饿呀冷呀离得远了，女人也不过那么回事，几分钟的用途。一完，就觉得这玩意儿也可有可无。那么，就该有个盼的东西。”

 双福女人对他应该是有影响的。

“活个几十年，为啥不恩恩爱爱好好地活，却去追别的东西，啥钱呀，名呀，利呀，无休无止的。等到手了人也该咽气了。”“还得为心活。”

猛子偷金沙被抓，以做免费沙娃作为惩罚，遇上沙窝里木笼塌，就在他旁边的锨家没了半个脑袋。“恐惧是块巨大的空白。那空白，能盖了好些东西，天呀，地呀，心呀。恐惧时，啥也没有，只有那遮天盖地的空白。”

每次经历死亡，那感觉就倏然而来，脑中啥都没有，只有那感觉。那感觉里瞧世界，都变样了，钱财呀，名声呀，女人呀，都淡了。先前心里多重的东西，都轻飘飘了。恐惧虽溜远了，另一种感觉，却不知不觉地漫上心来。那便是不甘心。他不想作为一个贼来死。他回忆人生干了几件事，操了双福女人，经了憨头的死，跟孟八爷去过猪肚井，跟豁子女人睡过觉。在井底那狭窄的空间，猛子回忆20多年的时光，仅此而已。而有可能，他这次，就作为一个贼在受惩罚的时候死了。若有来世还好，大不了再活一次。若是泡沫般从世上消失了，那就真不甘心。他甚至后悔没多读点书，念了书，可能会明白些。”

后来他跟月儿在一起了。为得了梅毒的月儿治病花尽了心思，甚至卖血，这样一个本来很叫人不省心的偷女人偷沙偷黄豆挖人祖坟的男人，如今居然对一个生了这样的病的女人付出这么多。实在难得。

雪漠老师“扎”进了“村子”的人群，扎进了人群里的人心，摸到他们的心事，摸到他们的灵魂，感觉到一颗颗复杂的心。必然有人在复杂里沉沦，有人在复杂了想要得到解脱，得到清静，得到快乐，得到改变，让人看到一种希望。 我想，灵魂深处，人们都有同样的频率。有一份宁静，有一份超然，有一份慈悲，有一份豁达。只在于，谁愿意，谁有力气，活在那个样子里。

那爱美的月儿，那老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月儿，那唱“花儿”总是缺了灵魂的月儿，在临终前，也为自己唱了一曲。那时的唱，应该就是教她的莹儿一直想要的感觉吧。不再是“向往”和“理想”的噪音，而是大自然最美的音律。她的一生或许叫人遗憾，但最后不再有美貌的她的唱是真正的美，那一瞬也许就是她想象中的凤凰涅槃吧。

雪漠文化网，智慧更清凉！www.xuemo.cn